灭了蜡烛,夏染便依着司珩的身子,怀抱着他睡下。
缭绕的缕缕清香却把她带到另一个明媚的世界,夏染伸出五指,天空中飘舞着漫天的淡妃色花瓣,如同袅娜的少女,勾勒出最绮丽多姿的春光。
她从见过这样的花,这样的素淡的粉,简直是美极了。
“青衣,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夏染转身间,这漫天花雨里,璀璨夺目的光里,竟走出一位翩翩少年,他剑眉星目,清雅俊逸,腰间别着一块翠色玉。脸上满是温情,让她几乎就溺在这浮光美梦里。
“这是东瀛的樱花,为了它,我花费了半年的心血只移种了这一颗,如今三月开花,便将这最美的花落景致赠予你。”
夏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自己变成了三十四年前的青衣在这花的世界里翩然起舞,轻盈飘逸的身姿舞动在这春光里,沾染花香的裙袂,惊起了地上的一阵一阵的烟尘。
那人便这么看着,笑着对她说“青衣,我爱你。”
“他……骗人……”夏染停了脚步,却见另一个青衣穿着红色的长袍,披散着长发,赤红的眼泪留下血泪来,看着那男人,嘴里不停地冒出黑色的浓稠汁液,嘶喊着声音说
“他……骗了……我……”
它的泪越来越多,血液蔓延了一地,嘶哑哀恸得扯着枯木死灰般的声线,倾诉着不甘和悲愤。
它伸手长长地黑色指甲,刺进了他的胸膛。顷刻间,这个春光明媚的世界一片片的破碎瓦解,倾塌。
她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双手揪着被衾,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听得熟悉得咯吱咯吱声响,回头间,就见青衣用黑色的锋利指甲,刺进了躺在自己身边司珩的身体,将他戳得血肉模糊,嘴里咕噜咕噜得冒着血泡
对她说道“男人都是骗子,都要死。”
“啊——————不要——”她在血泊里撕心裂肺。
他不能死。
“娘子,你怎么了!”
夏染惊得面色苍白,手舞足蹈得呼叫乱抓,像是中了梦魇,五官扭曲变形,司珩只得紧紧搂抱住她,挣扎了一会儿,脸上已冒了细细汗来。
夏染昏沉了许久才慢慢从悲伤中醒来,粗踹着气,看着司珩,方才她竟做了那样的梦。夏染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样可怖的梦魇里,青衣想要杀司珩
突然想起什么,夏染顾不上一口气,掀开了被子,情绪激动得冲到架子上翻箱倒柜。“我的东西在哪儿?”
司珩见她念念有词,神智不清,便从后面抱着她说“你找什么?找什么告诉我?”
“我的书!师傅留给我的书!”她嘶喊着。她明明记得,就放在这。
就这样,发了疯似的,找到了那本破旧的古籍,欣喜若狂得将它抱进怀里,平息了气息,颤抖着将它翻开,依着首页,一行行比着。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才微微安下心来。
司珩束缚着她,让她平静下来,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夏染,你只是做噩梦了。”说罢便倾身吻了她,提她顺着气。
夏染感受司珩的温暖,眼里便氤氲了泪来,泛白的十指紧抓着他的衣襟,这是,她人生中除了师傅的第二个温暖。她绝不允许,自己给他带来灾难,不允许它们伤害他的命,他会活下来的。
同时她也搞不清楚,此刻悲痛的心情是因为她对他的愧疚,还是她对他的喜欢。
王氏一族枝繁叶茂,是皇城里的商贾大户,自然于苏家截然不同,先不论这府邸横穿几十亩地的大小,黛瓦青墙处,亭台水榭间,更是错落有致,葱郁洇润,自有它的讲究。
他们只行了几步,便觉得诡异,府里来往的下人人人的背后贴了一张黄符,头上皆用朱砂笔画着卍字,屋檐门廊也贴着辟邪封条。
不远处,甚至有所谓的江湖术士开坛设案做法,檀香烟雾缭绕。
“王管事,这个是?”
司珩自然是好奇,他从未听过,王老爷是遵佛信道的人,府里又如何出现这么多的道士尼姑。
“苏老爷,昨日听闻城里闹鬼,又出了命案,人人得以自危,家里这才请了天师做法以保周全。”
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随意应承几句,但明眼人看这架势,场面之大人数之多,便知这绝不是一般的法事。
王管事毕恭毕敬的将他们迎进内堂,命人端了两杯清茶来,笑脸相迎道
“这个点,我们老爷应该还未起呢,苏老爷再等等,容小的再去通传一番。”
“无妨,劳烦通传,司珩这厢谢过了。”
两人坐了许久也未等到来人,司珩正欲招人来问,便听得外面有个女声呵斥道
“王生,你是越发的自作主张了!本夫人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老爷不见客,你却擅自作主放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来。若是出了岔子,惹了阴邪,就算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夫人,小的不敢啊,只是苏家一直跟我们有生意往来,这老爷也是知道的,沿街药铺确实是前段时间老爷一直陪着接洽的,所以小的才斗胆要请示老爷。”
“事已至此,你多说无益,随我一起将人打发了吧。”
这王家的当家主母,原就是出身官宦名门,年少时只因爱慕这王老爷的样貌才华,就力排众议下嫁从商。王家的生意能够有今日的规模,很大一部分也是仰仗她娘家在朝中的人脉,长此以往,自然气焰嚣张,目中无人。
她言语跋扈,就站在门外厉声呵斥,不留一丝情面,听得夏染有些恼怒,瞥一眼司珩,他倒是气定神闲的抚盖吹沫,未有一丝异样。
琤琤佩环作响间,一位妆容华贵的半老妇人,在几个婢子的搀扶下慢步踱进内堂,只见她颧骨横长,眉眼突起,吊着双三角眼轻扫了坐落的二人,目不斜视得落了坐。想来便是王氏了
“晚辈见过老夫人。”无论如何,司珩还是恭敬地给她行了礼。
她见司珩言语间不卑不亢,虽是个小门户的病秧子,看着落落大方,这品貌却胜过她平日见的那些贵族子弟,便收了轻视之心,耐着性子问道
“免吧,苏公子,方才听王管家说,今日你特意登门拜访是有要事相商?”
“不瞒夫人,今日在下来确实是借着临街药铺的名头,想向夫人打听一件事?”
“何事?”
“夫人可曾见过这块玉佩?”丫鬟将那玉佩从司珩手上接过,递到王夫人手上。
王氏接过,细细看了一眼,又是疑惑,又有些不确定,皱着眉道“这是……”
她话未落音,一声凌厉的惊叫,从远处传来,夏染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司珩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护在身后。王管家自然是惊慌失措地叫唤着人马往惊叫声处跑去。
“老爷不见了!?”
到了暖阁,几位下人神色惊慌地说,手脚瘫软,颤巍巍地语无伦次的哭诉道“鬼,有鬼。”
“把话说清楚,老爷怎么了?”
“方才,我们几个,听着屋里有声响,想着该是老爷醒了,就捧着帕子,热水,推门而入,伺候老爷晨起。却看见……”那人哆哆嗦嗦,哑着声音竟说不出来。
旁边的人只得帮她接下去说道“我们看见,老爷躺在床上,一红衣女鬼竟坐在老爷床旁对镜梳妆。惊慌失措下,我们惊叫嘶喊跑了出来,等再回房的时候,老爷就不见了。”
是青衣,夏染紧张地暗中捏了捏司珩的手,司珩将她环进怀里,讳莫如深地盯着那张床。
王氏一听来了鬼,掳走了自己男人,激动地嘶喊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找!”
就这样,出动了府内上下几十口人,足足寻了两个时辰,怕是要将整座府邸翻了过来,也没有王老爷子的踪迹。
一个时辰后,衙门的人也闻风而来,沿街的百姓听到风声,私下里议论纷纷,说是女鬼杀人。只是蹊跷的是,杀了便杀了,女鬼何必掳走他的尸体?若是没杀、那王老爷子人去哪了。
“这么说,王老爷是凭空消失的。”
缙和细细的盘查着,今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松竹纹理襟袍,腰间配剑,细看之下倒比昨个英挺许多。虎子仍是不信邪,取了刀来,往屋子里寻了大半个时辰,又怕有什么暗道、边边角角都敲打过去。
“不是!是鬼,是红衣女鬼将老爷带走。”
“大胆!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怪,休得在此妖言惑众,信口雌黄。”
他也不是不信鬼怪邪说,只是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未免太过荒唐。
“大老爷!是真的,咱们都看见了。”
任凭衙门的人如何逼供,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女鬼将老爷带走,若是真是鬼怪带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究竟去了何方,更是毫无踪迹。
暮色低垂,炊烟四起。往日里寂静无声的王府一片哀嚎之声,夏染看着早间里还嚣张跋扈的王氏,如今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便动了恻隐之心道
“或许,我知道,王老爷在哪里。”
如果青衣的梦境是真的话,她或许知道,它会将他掳去何处。她话一落音,众人便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敢问府上可有一棵稀世奇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