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亭子里,嫔妃打扮的女人坐在石凳上,正指挥着手下杖打一个小奴才。
那奴才十岁左右模样,身着宦官服饰,正微颤着脊背跪在地上,损坏的衣服里已满是伤痕,清冷的春风吹过他单薄的身子,那倔强的小脸愣是咬着牙,一滴眼泪没掉。
不过细细看去,那双眼睛即将失去神光,已在昏厥边缘。
有些人面露不忍,但没有人准备上前,这是皇宫里的奴才,还是个宦官,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管。
就当众人想要离开时,那边如雨落的棍子被稳稳握住了。
没人看到她怎么过去的,众人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不禁屏息凝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好戏。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名妃子骤然花容失色,持棍的下人也惧怕得直往后退。
预料的疼痛没有袭来,小男孩努力转过脖子,一双浮起水雾的眼睛直直看着那人。
她一袭红衣背着春日的暖阳,漂亮的发冠在阳光下闪出异样的色彩。
她是谁?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既不似宫中妃子,也不是名门贵女的打扮。
妃子反应过来,指着苏沐虞,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起来,道:“来人啊,有......”
“我不是刺客,我是千钟宫弟子,苏沐虞!”预料到她要喊人的苏沐虞扔掉棍棒,直言道。
那名妃子顿了顿,的确想起今日有门派面圣这么个事,脸上划过一丝慌张,有些不知所措。
身边的侍女甚善察言观色,扶住妃子,怒道:“大胆!区区修士,怎敢冒犯丽妃娘娘!”
谁看到她苏沐虞不尊称一声仙师?结果在这个奴婢嘴里自己倒成了不入流的修士了。
看着那孩子身上四处清晰可见的青紫,苏沐虞也懒得跟她掰扯,只皱眉道:“这个小孩犯什么罪了?至于如此虐待?!”
宫中的条律一向严明,就算是身份低微的宦官也不能随意处罚,显然这个丽妃是在动私刑。
侍女架子十足,试图抬鼻看人,但奈何苏沐虞身材高挑,她只能在语气上凶一凶。
“怎么,教训一个没根的人还需向你交代?”
苏沐虞不气反笑,“怎么,你有?”
侍女顿时脸色羞红,指着苏沐虞,说不出话来。
苏沐虞看着那颤抖的手指,摊手道:“我?我也没有!”
那边的众人终于憋不住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跪着的男孩嘴角不禁也扬起一些弧度,虽然话糙,但能听出来满满的维护之情,宫中还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苏沐虞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吴桐一副怒容地走了过来。
“孽徒!跪下!”
苏沐虞糊里糊涂就被吴桐的威压压跪在了地上。
千钟宫众人刚想去求情,却被吴桐一个眼神吓退了回去,只得待在原地。
“丽妃娘娘,在下千钟宫掌门吴桐,孽徒冒犯娘娘罪该万死,请看在今日初出茅庐、无心之过份上绕了她一命!”
丽妃打量了一下吴桐,恢复往常骄纵的神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贵派弟子如此侠肝义胆,便帮这个小太监承了接下来的杖刑吧!”
苏子叶此时隔岸观火,心情好了许多。
虽然上次失败了,苏沐虞又来耀武扬威,但她并不准备放弃,此次历练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好机会。
整整一年的时间,苏沐虞,你想怎么死?
还在盘算时,苏子叶忽然瞥见楚天珩默默地离开了人群,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亭下,吴桐严肃的脸上带了些笑意,双眼里精光一闪。
“苏沐虞毕竟是个女弟子,打得狠了,万一大呼小叫惊动了圣上就不好了!”
丽妃还想发作,但突然想起,皇上早已下过旨意,今日的御花园只开放给各大门派弟子观赏,尤其是后宫,更要远离。
这明摆是被威胁了,丽妃憋着一肚子火,嗤笑道:“掌门所言极是,那就一杖好了!这总不能都受不住吧!”
“多谢娘娘!”
对方已经给了台阶,吴桐自然不会再得寸进尺。说完,他便接过棍棒,向跪着的苏沐虞用力打去!
“咔嚓”!棍棒断成两截。
苏沐虞顿时倒在了地上,脸上的笑意尽失,双目阖紧,不再动弹,似是晕了过去。
蓝渊瞳孔微颤,半个身子就要跨过人群,但他忽然一顿,将神识先放了出去。
小心地绕过所有人,蓝渊的神识触碰到了苏沐虞的脸,轻轻一碰,苏沐虞就微皱了一下鼻子。
蓝渊眼眸微闪,悄悄将神识收了回去。
众人闻声皆混身一凛,皆安静下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一旁的男孩震惊地望着身边紧闭双目的女子,鼻子一酸,眼眶里蕴藏的再也收不住了,掉下了第一滴眼泪。
丽妃也一愣,看情况不对,急忙找借口溜了。
丽妃走远后,苏沐虞突然睁眼,正对上双眼泛红的男孩。
苏沐虞对着他笑了笑,站了起来,能笑能跳,刚刚不过是吴桐动了点手段,使棍棒自裂了,实则根本没有下重手。
众人一愣,均展颜而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接着吴桐给了一个眼神,众人皆渐渐散去了。
“不是说苏沐虞为人狠辣,恶事做尽吗?我看今日,她不仅平易近人,还很勇敢呢!”
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亭内,苏沐虞看着男孩,浅笑道:“我看你挺倔强的啊,怎么就哭了呢?”
男孩抿着嘴,低下头,不再看她。
吴桐皱眉道:“苏沐虞你过来。”
她知道接下来又是一场批判会,大致是说江湖险恶,要懂得圆滑事故那一套,她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但没有办法,掌门毕竟是掌门,还是要敷衍敷衍的。
“我得走了,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保护自己!”苏沐虞看他不再理睬自己,便跟上吴桐离去了。
直到四周都安静下来,男孩才转回头,周围空荡荡的,空气中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就似刚刚的女子只是一场梦。
想起还有许多活要干,便撑着站起身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面前石桌上的几瓶灵药。
御书房内。
“最近身体如何了?”
楚天珩站在房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禀父皇,儿臣一切都好。”
皇上犹豫一会说道:“让你受苦了,若是你想回来......”
“父皇,虽然儿臣根骨欠佳,但经过这段时间心性的打磨和淬炼,修炼似有小成,儿臣想要继续求道,望父皇成全!”
楚天珩跪了下来,声音低沉但却掷地有声。
上方之人顿了许久,叹了口气,似有万般无奈。
“......罢了,随你去吧。”
这当然不是楚天珩真实的想法,只要看着上方坐着的人,他就会想起抑郁而终的母后和凄惨孤独的童年。
“谢父皇!”
楚天珩唇角微弯,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大步走出,刚走进御花园,就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可是千钟宫的楚天楚公子?”
楚天珩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是......苏子叶?”
“正是!”
苏子叶举止端庄,粉嫩的脸上笑容恰到好处,眉眼中尽显温柔。
她神态娇美,举止温柔,可又处处端庄大方,这使她平日在门派中斩获无数倾慕。而楚天竟认识自己,看来也是早就打听过自己吧。
“找我何事?”
苏子叶沾沾自喜,拨弄了一下发丝,更显一丝媚态。
“听闻楚公子武艺高强,小女子早有所耳闻,特来请教一番!希望楚公子不吝赐教!”
有多少男人能扛得住欲迎还拒,又带些性感的温婉女子呢?
楚天珩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
苏子叶看到此景,只把那笑当成了平日里那些师兄弟的羞涩笑容。
“在下没什么可教的,不过听说苏沐虞师妹乃是姑娘你的姐姐,为何不去请教她呢?据我所知,她的修为在你之上,相信能教你的一定很多!”
楚天珩说完就告辞走人了,留下苏子叶懵在原地。
若是不明其中原因的路人也许看不出什么来,但对于聪明人之间,这些话里含藏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一是讽刺她宁愿找陌生男子切磋也不找自己的亲姐姐请教,暗示她轻浮;二讽刺她与姐姐不亲近,其大部分原因在自己身上,暗示她善妒;三是讽刺她修为低,故意抬高苏沐虞,暗示她可笑。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字里行间透露出和苏沐虞的亲近,因为他已经看出来苏子叶的目的了,所以明确表示他和苏沐虞站统一战线,让她不要再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短短几句话却句句是讽刺,直戳她的心窝!
苏子叶看着楚天珩的背影,心里的怒火“蹭”地往上冒。
这楚天看似个木头桩子,实乃人精!
“楚师兄!你去哪了?我们都在找你!”看到楚天珩的身影,何以沫急忙迎了上去。
楚天珩笑笑,“无事,刚刚被一只狐狸和猪耽搁了。”
“狐狸?猪?皇宫里有这些?”何以沫打量着四周。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何以沫听的,一旁的苏沐虞心中了然,没说话。
参拜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出了皇宫。既到皇城,苏沐虞想着回家看看,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但也许是这副身体的原因吧,心中总是会挂念。
历练也不差这一会,任平生答应了,但他毕竟是领队,不好陪苏沐虞回去。
“无妨,你带着大家先去皇城里逛逛,我一会就来。”
苏沐虞与众人分开,转身就遇见落单的蓝渊。
他正远远跟着无是道观的队伍,像是被落下的,苏沐虞也不甚明白,明明蓝渊修为有限,为什么还要让他出来历练,这不是置他于危险之中?
难道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故意的?
想来想去,苏沐虞愈发对他同情,又想到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去无是道观,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蓝渊。”她上前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