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动身的时候是五月初六,才过了节就上路了。虽说仓促,但老太师的大孙女婚期将近,礼仪繁琐,嫁妆又多,须得早些备好才是。
庄镇晓还没回到帝都,但扶渊估摸着在路上应该能碰上;钟离宴是个大忙人,自然没空送他,只是指了一队御林军护送,说是怕路上有流寇悍匪之类,不好走。
于是除了连远殿的人,便只有一个周同尘出来送他。这不免让扶渊生出许多感慨来:虽然周同尘这个人没事瞎正经,该正经的时候又不正经——但确实又是一个得力的同僚,贴心的朋友。
老人家一路上走得确实是慢。刚出发时扶渊在老太师的车上坐了一会儿,陪他说了会儿话,也就小半个时辰,老人家便有些精神不济,趁着车队停在路边休息的空档,扶渊就回了自己的车——一挑帘,正好看到田水月正和另一个女孩子说说笑笑——正是那赵二小姐,赵昭节。
他忽然进来似乎吓到了她们,连笑语声也停了。
“原来是二小姐,在下失礼了。”扶渊赔礼道。
“这原是上神的车驾,是昭节失礼。”女孩儿忙站起来。
“公子不知道昭节在这里,也该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田水月笑了笑,前来伸手把扶渊拉上来,又戏谑的看向赵昭节,“公子,昭节有件大事要请教你呢。”
听了她这话,赵昭节的脸似乎红了一些,她偏过头,扶渊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是羞赧还是怎么的,只好先请她坐下慢慢说。
赵昭节抬起头,好像并没有脸红过,鼓起勇气一般地直视扶渊,问道:“小女想听您说说,成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将军?”扶渊反问,“小姐说的是成松?”
“正是。”赵昭节点点头。
扶渊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笑问:“那小姐想听哪方面儿的?他体不体贴?对女孩子怎么样?”
田水月没想到扶渊会开这种玩笑,轻拍了一下他手背叫他收敛一点,谁知赵昭节却否认了:“昭节只是想知道在您眼中成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他……审美不太好。”扶渊本想说点成松的优点,半天却只憋出了这么一句。他绞尽脑汁,才道:“成将军……很有才能,也会用人。”
这是正经话,可田水月听了又拿手肘撞他,见扶渊不解,她还小声解释:“公子挑夫君也要先看对方的文韬武略么?那岂非整个九重天只有一个庄院长能入你的眼?”
扶渊一想也是,可成松的品行又很难说,他又不想在姑娘家面前讲成松的坏话。
“上神与姑娘造访那日,正巧紫阳殿的世子夫人也来了,说要见我与姐姐——其实我知道,就是冲着我来的。这几日成夫人来得勤,祖父与父亲也很满意紫阳殿的态度。我……我与成将军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这才想着来问问您的。”赵昭节解释道。
“嗯……其实,我觉着吧,成将军他,好像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不过他此前没纳过其他姬妾,这肯定是好的。”扶渊认真地想了想。
“不上心?上神的意思是成将军与世子一样……”赵昭节听了不免担心。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扶渊连连摆手,“成将军是满怀报国凌云志,应该没心思去考虑什么儿女情长之类的。”
恐怕以后成松真的定了媳妇,他本人都会是紫阳殿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依我看,倒也不必先想太多。”田水月拉过她的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回了帝都,你再慢慢相看也不迟。”
扶渊说了这好些话,也不如田姑娘这一句话有理。果然是女孩子才懂女孩子。
赵昭节听了,也明白自己是当局者迷了,她又看了扶渊一眼,田水月便道:“你放心,我们口风紧着呢。”
扶渊忙跟着应和。
“今日多谢你了。”赵昭节拉起田水月的手,又站起来对扶渊道了万福,“姑娘与上神,可真叫人羡慕。”
送走了赵二小姐,他们的车队也要启程了。田水月不便久留,嘱咐了扶渊两句天热莫要贪凉,就和辞盏回到了自己的车驾上。
扶渊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惘然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该去哪里了。
他是为了钟离宴重回庙堂的,国事家事,家事国事,许多重担一下子压下来,少有人还能记得自己的初心;而今这挑子从他肩上移走,反倒更令他迷茫。
姑且是走一步看一步,放纵一回,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如此走走停停,又五日,车队至玄山。
当年他和月院长雨夜狂奔了一夜的路,如今走了五天。扶渊想起故人故事,不由得摇了摇头。
“上神,老爷请您过去一叙。”车停在城外的驿站时,有个太师府的小厮过来请他。
“知道了。”扶渊不情愿地由着遥山套了一件薄披风,下了车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老太师车上,又得把衣服脱掉——真是麻烦。
赵昭节也在,坐在老太师身旁捧着一本书来看。
“您昨夜睡得可好?”扶渊脱了披风,朝老太师一揖,又对赵昭节道,“二姑娘好。”
赵昭节起身还礼,退到老太师身后侍候了。
“好极啦。”老太师笑眯眯的,“我看上神睡得也好。有件事老夫想同你商量:咱们在玄山留几天如何?见见故人,也看看故山故水。”
“单凭您吩咐。”扶渊道,只当是老太师要见见老友。
“老夫早就猜到,你还不知道呢!”老太师哈哈大笑,笑得胡子一颤一颤,高兴够了,才对一头雾水的扶渊道,“那小庄院长今日也到了玄山,上神不去见见?”
“庄师兄?”扶渊没想到竟是这样巧,惊喜之余又抱怨道,“从京城至云都,若肯走得快些半月也就到了,往返也不给过月余——他倒好,两个多月还没回来,把偌大天时院扔给旁人,他自己舒坦。”
“上神知道庄院长不是这样的人,如此行事,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您说的对,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会儿进了城,上神自己去问不就得了?”老太师笑笑,“走罢,用完饭再进城。”
扶渊魂不守舍地吃了饭,心里一直在想庄镇晓为何不告而别。因为文山殿?还是别的什么呢?
才进城,他就看到了庄镇晓——原来是他也得了消息,一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庄——庄师兄!”扶渊惊喜地朝他挥了挥手,等看到庄镇晓同样的回应后,他毫不犹豫地回头对遥山道,“我要下车,和庄师兄一道。”
“可是公子——”遥山没能拦住他,只得给他加了件披风,找了可靠的御林军,叫他照看这些扶渊。
“庄师兄!”扶渊小半年没上过马,这次轻轻松松就跨了上去,也不觉得身上还有什么不爽利,“师兄别来无恙?”
“无恙,”庄镇晓笑了笑,“上神可好?”
“我大好啦。”扶渊松开缰绳,大鹏展翅一样挥了挥手,给庄镇晓唬了一跳:“上神坐稳。”
扶渊听话地放下了手,又问他:“师兄这次去云都怎么这样急?一个月的路走了两个多月,可是……因为文山殿?”
话音刚落,扶渊好像看到庄镇晓愣怔了一下,又错觉似的转瞬即逝:“文山殿倒没为难我,如今局势大好,他哪肯再去招惹云都。我不过是……不过是先师嘱托,这三山六水都要亲眼看一看,游历一番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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