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十个败兵退到县衙的张腾,见到县令严瑞后涨红了脸,感觉自己有付县君所托,被敌军轻易打破了城池,陷百姓于兵祸之中。
“县君,属下无能,丢了城池,还请县君责罚!”
严瑞叹了一口气道:“敌军势大,我军兵少,甲胄兵刃又不全,战败在所难免,子翼无须自责。
想来敌军要杀到县衙来了,子翼可敢与本县再杀上一场?”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属下这便组织县兵衙役,禁守县衙,纵使身死,也要让敌军讨不到好来!”
张腾收拢最后剩下的县兵和三班衙役,加上一些县衙的皂吏狱卒之类,勉强也有了百余人,被他安排在了县衙大门处,防守大堂,能撑多久是多久。
甚至还让人准备好了许多木柴火油,堆积在县衙中,等到事不可为时再以全忠义。
严瑞看着县衙中的一切,不禁点了点头。他庐阳诸县中,也是有忠义死节之臣的。
此前讨逆军还未打到涂先县时,他便时常听闻不是那个县不战而降,就是这个县被攻破后,县衙属官包括县令在内,低头投降,鲜有人与城池共存亡。
也因此,讨逆军攻占庐阳诸县,往往顺利异常,很多时候连点兵马消耗也无。这让严瑞深以诸县同僚为耻。
府君对他们信任异常,亲自上报朝廷,提拔他们坐上了一县父母的位置。可彼辈多是贪生怕死之徒,敌军一到便望风而降,实在是枉为人臣。
他们还有脸面活于世上,他严瑞真是羞于彼辈为伍!
攻占城墙,杀入城池的泗阴降卒很快一路杀到县衙,将其团团围住,就等着向然之一声令下,便杀将进去,将最后的余孽尽数剿灭。
被士卒一路搀扶而来的一众将官,来到县衙之前,看着这并不多气派,但别有一番威仪的府衙,感触颇多。
曾几何时,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来送死的,就是为的给自家府君多争取些时间。不料投降讨逆军后,虽然饱受虐待与苦楚,反倒在忍饥挨饿之下还能攻下一座殊死顽抗的城池。
这命运啊,就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从腰间拔出刘布亲手赐予的竹剑,向然之费力地往前一指,大声道:“攻下县衙,用饭!”
这简单至极的话语,对所有泗阴降卒却是再好不过的激励。随着向然之的一声令下,残存的数百披甲执锐的泗锐,便开始疯狂往县衙大门冲去。
虽然适才一番激战已经让他们消耗了许多气力,但由于对饱饭的向往,使得他们再一次涌上了无穷的气力,数十人扎堆,齐齐往大门撞去。
只是县衙大门由硬木打造,坚固异常,门后又有许多县兵顶着,连连撞了好几下都没撞开。
就在这时,刘布也亲率兵马杀到,见到泗阴郡兵奋力地冲击县衙,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打马来到向然之身边,赞道:“向将军此战表现甚佳,某家届时定为尔等向讨逆请功。”
向然之受了不小的伤,虽然已经处理过,但面色仍旧十分苍白,他看着刘布道:“皆是都尉指挥有方,要不然我等败兵,如何功得下城池,实在不敢居功。
只是末将斗胆,可否恳请都尉给予将士们一顿饱饭。末将适才为激励将士,答应他们破城后便有饱饭吃。若是都尉不允诺,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看着眼前面容英俊,但一副可连巴巴模样的向将军,刘布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向将军勿忧,此前某家便已说过破城后让将士们用顿饱饭,自然不会食言,且宽心。”
“如此多谢都尉了。末将这便把竹剑交还,由都尉亲自指挥。”
向然之说着,将那染着鲜红血迹的竹剑递到刘布面前。
刘布奇怪道:“你一直是用此物杀敌?”
“杀了几个士卒,然后便用的是缴获的单刀。”
“原来如此。只是这竹剑却不用还某了,向将军留着作个纪念。如今尔等率军踏破涂先,已然无法回头也。下次攻城,某家便将汝的佩剑送还。”
向然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攻城就是纳个投名状。
是啊,如今他们身处庐阳境内,攻占了庐阳的城池,便等同于和汪府君为敌。现在除了死心塌地地跟讨逆军干,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两人说话间,状若疯魔的泗阴郡兵已经撞开了大门,开始和县兵厮杀起来。只是在张腾的带领下,加上哀兵死战的斗志,县兵牢牢堵在了大门处,使得泗阴郡兵不得存进半步。
刘布看着前方的战斗,摸了摸胡子道:“时候不早了,须快些才是,不好将时间白白浪费在此。”
说罢,他便招了招手,就有一亲随将他的长弓递过来,有取来了一支箭矢,一并交给刘布。
刘布随之弯弓搭箭,瞄准张腾后便放手射出。
“嗖——”
一道破空声传来,箭矢已然划过空中,一击射中了张腾的胸膛。
张腾呆愣地看着自穿透自己胸腔的箭矢,不甘地倒下去。只是嘴里还在说着“死战,死战”。
“子翼!”
被衙役保护在后面的严瑞看着张腾战死,不禁哀嚎一声,随即猛然拔出自己的佩剑,大声道:“诸君!随本县死战,与城池共存亡!”
“沧啷!”
一阵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却是县衙的一众属官也尽皆拔出佩剑,无畏地跟着县君杀上前去。
只是到底是文官,武艺不佳,加之张腾战死,无人指挥,严瑞拼死杀了二三个泗阴郡兵后,便被冲散阵型。
严瑞无奈,只得带着剩下的几十个人退往大堂前的院落,继续和泗阴郡兵交战。只是院落相对空旷,再者此时的泗阴降卒已然更加疯狂,很快便将所剩不多的县兵衙役屠戮得一干二净。
见到败局已定,严瑞便带着几个属官和衙役来到大堂中,取出火折子扔到了事先堆积好的木柴中。
“轰!”
火星一遇到火油便猛然爆开,整个大唐立即陷入到了无边火海中。严瑞感受着炽热的空气,嘶哑着嗓音道:“府君,下官无能,只得,以报府君之恩德!”
大火很快蔓延,烧到了旁边的几处房屋中。也就是泗阴郡兵跑得快,要不然当先冲进大堂的几个士卒,保准也被一道烧成了灰。
“都尉,将士们来报,县兵余孽已尽数剿灭,县令等属官也尽皆而亡。”
向然之神色莫名。和严瑞等人相比,他好似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本来是要带兵来救他们的,现在反倒投降敌军不说,还成了直接害死他们的凶手。
瞧瞧人家,不过一城县令和属官,尚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他这万人大军的主将,却贪生怕死,实在是羞煞人也。但是事情已成定局,也不好说什么了。
保命,是人的天性嘛。
大不了以后每年祭日,多烧点纸钱就是了。
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刘布感慨道:“快些扑灭大火,再好生收敛所有人的尸体,找个好地方厚葬了。”
涂先战事终于落幕,在刘布的指挥下,后续事宜井井有条,很快便将战场打扫得一干二净。
只是县衙焚毁了将近一半,却是不好再住人了,刘布索性便随意就地扎营,调派将士去搜罗涂先府库的粮草钱财。
当然了,这种事情是不好交给泗阴降卒那群饿死鬼做的。要不然生吃粟米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到时候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刘布只能派遣手下骑兵去干,并让辅兵做饭,安抚一下泗阴降卒空荡荡的脾胃。
从大营带出来的粮草并不多,也就刚好再煮这一顿饭食。鉴于泗阴郡兵的优良表现,刘布也就大手一挥,让辅兵将所剩的粮草统统煮了,给这群饿死鬼吃个饱饭。
此时早已被调教妥帖的泗阴郡兵已经有了点正规战兵的样子,每一什围成一圈,捧着木碗,贪婪地吸吮着空气中弥漫的饭香。
很快,一锅锅粟米粥便被煮好,先是给刘布等讨逆军将官盛了一大碗,又放了几块肉干,这才轮到泗阴郡兵的将官和士卒。
向然之捧着大木碗,看着其中满满的粟米稠粥,不禁落下泪来。曾几何时,他对这种糙粮粗米,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现在,却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他也顾不得烫,随意吹了几下,便直接埋下头去,和着眼泪将稠粥大口喝入腹中。
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