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疑惑惑把电话接过来,祝良说:“是青叶吗?”
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很近很近,好像祝良就在身边,在耳边。
声音暖暖的,缓缓的,像青叶坐在祝良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家,迎面吹来的那股晚风。
但信号“嗤嗤”的声音又显得那么远,青叶忽然眼睛一热,拿着话筒点点头。
“索菲娅,谁啊?你点头人家也看不见啊。”李英看着青叶表情,应该不是公事,提醒她一句,“国际长途啊”
“青叶,是你吗?”祝良以为信号不好,又问,“我是祝良。”
“是我,我是青叶,”青叶吸了吸鼻子,说,“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今天周末。”
“真是国际长途啊?别说客套话了,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吧。”旁边老易一听青叶说中国话,急得都站起来了,“拣要紧的说,语速快点。”
“你吃饭了吗?那边都快八点了吧。”祝良听出来青叶的说话有点鼻音,“你挺好的吧?”
“吃过了,没事儿,挺好的,”青叶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我给你写了信,还没找到地方寄。”
祝良就在电话里笑了,笑意顺着电话线传到青叶耳朵里,“那我等着你的信,不用着急。”
旁边宋耀轩忽然提醒:40秒了,41秒了。
青叶在这边都听见了,“快一分钟了,那咱们挂了吧,”青叶轻轻笑着,“写信吧。”
“青叶,”祝良顿了一下。那边宋耀轩盯着表盘报时,“55秒了。”
“我爱你啊。”
宋耀轩从旁边伸手“咔”摁了挂断按钮。
青叶拿着“嘟嘟”直响的话筒,先愣了一下,放下话筒嘴角往上弯了弯。
宋耀轩刚因为一心看时间,等祝良把话筒挂上,才回味过来刚祝良说了什么。
“祝老弟,你咋跟演电视一样?”他有点好笑又有点震惊的看着祝良,“我活三十多岁,头一回听见过真人说这仨字。”
“没演电视啊,”祝良站起身来,“谢了,宋大哥,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祝良趁宋耀轩不注意在电话机下面压了50块钱,随后出门,宋耀轩跟在后面嘀咕,“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放得开,电视台词都说出来了。”
骑车回家,半路下起小雨,忽然亮起的路灯,照亮路边一树树青色的叶子。
两年前的青叶就是在这样的傍晚来找祝良。
也是小雨,也是这样的季节,青叶没有打伞,站的像一棵直溜溜的小树,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和倔强。
她的样子,一瞬间就轻易击中了祝良的心。
结婚后,青叶在情浓时问过祝良:你为什么会爱我?
“你来学校的时候生着气呢,我看得出来,”祝良说,“没有为什么,我就特别不想让你生气,就想,我得跟着姑娘在一块,我要好好爱护她。”
青叶往祝良身上一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说:“如果我很丑,估计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祝良很认真的说:“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我遇见你,就是你,就像黛玉和宝玉,你不能假设黛玉很丑,或者宝玉很俗。”
青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青叶单位的那些大姐在一块聊天,说起来电视上的人就一脸鄙视。
“什么我爱你,你爱我的,一辈子没说过这三字。”
“这种话电视小说里的人才说,平常谁说这啊,咦,肉麻死了。”
“说的再好听,不如替我刷个碗呢。”
“情情爱爱,乱七八糟,没什么意思。”
青叶在一边听着又好笑又惊讶,“我爱你”似乎变成了洪水猛兽,这么不招人喜欢。
她跟祝良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说“我爱你”。
祝良在小厨房做饭,她有时候会忽然跑过去给他说,我爱你。
她坐在书桌那儿看书,祝良会从书里抬起头,说,青叶同学,我爱你啊。
俩人就面对面笑了,就像说“你做的饭真好吃”,“跟你一块学习挺好的”,一样自然。
那锅里升腾的热气,明亮的灯光,和“我爱你”混在一起,多美好啊,为什么不说呢?
我就是想告诉他,也想听他说。
祝良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卫王大爷喊住祝良:“祝老师,祝老师,你兄弟在这儿等你呢。”
祝民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穿着白衬衣,西装裤,斜跨着黑色单肩包,要不是脸晒得有点黑,猛一看就像开面的的司机。
祝民笑嘻嘻说:“哥,回来时间不巧,没回咱村的车了,只能来找你了。”
祝良并不觉得意外,祝民干什么事儿都不会提前给人打招呼,就说:“那把你东西拎上,跟我回家去。”
祝民双手插兜走过来,“没什么东西,那些铺盖带着麻烦,我送给工友了,没拿。”
祝良心里叹口气,那铺的盖的都是他妈一针一线给祝民新做的,他倒是大方,用了三四个月,直接送人了。
雨变得有点大了,祝良说:“先回家把包放下,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点饭去。”
祝民第一次来学校的家属院,见屋子很小,也很简单,有点吃惊:“你跟嫂子就住这样的房子啊?”
“怎么了?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还要怎么样?”
祝民拍拍祝良那张掉漆的书桌,咂嘴说:“你看看人家北京的高楼大厦,再看看人家那装修,咱们这房子简直就是野人山洞啊。”
祝良笑笑,听起来祝民这一趟没有白出去,赚钱没赚钱吧,反正是长见识了。
祝良自己拿了把旧伞,也递给祝民一把半新不旧的。
“那不是还有一把新的,放着不用它又不会下崽儿。”祝民指着那把新伞,伸手就要去拿。
祝良拦了一下,“别用它,那是青叶的伞。”
祝民不以为然,“嫂子的伞咋了?嫂子又不是小气人。”
“那是她妈妈给她的,她自己都没用过。”祝良说着就推祝民出门,“你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什么东西都图个新鲜。”
祝民一听,提高了音量:“她妈?她亲妈?我嫂子她妈不是在省里学校当校长吗?现在你们有来往了?这是好事儿啊,以后让我去她学校当保安吧?”
祝良懒得理他,打着伞只管在前面走。
祝民说想吃饺子,就带他去了饺子馆,点份饺子,祝民自己又要了两瓶啤酒。
祝良吃过了,趁祝民情绪还行,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祝民就义愤填膺的把一个老乡骂了一通,说都是老乡,给介绍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干,竟然每个月都从中间抽好处费,我气不过,不干了,就回来了。
祝良无语,停了半天,才说:“有问题那去解决问题啊,直接回家来,问题不还是在那儿?”
“这咱们家不是也该忙收麦子了,不回来,我也不放心啊,咱爸咱妈多累啊……”祝民一抹嘴,理直气壮的说。
祝良更加无话可说。
路边的小商店在放电视,祝民说:“你先回家忙去吧,哥,我坐不住,耽误你干正事儿,在这儿看会电视再回去。”
祝良就先回去了,他现在时间紧张,自考报的科目多,再过一个多月又要考试了。
祝民把单肩包就那么随便扔在了书桌上,祝良拿起来给他挂在了门后的衣架上,包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祝良捡起来,一看,肺差点儿炸了。
祝民买了包瓜子,顺理成章在小商店里看着电视,还没一会儿呢,祝良来了,在门外叫他:有事,跟我回家。
祝民就磕着瓜子颠儿颠儿出来了,“啥事儿啊?哥。”
祝良只说回家再说,祝民就感觉情势有些不妙,没再追问,乖乖拎着瓜子回去。
俩人一进家,祝良就把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祝民呆住:“这……这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祝良指指他的包,祝民就有点恼,“你怎么乱翻人家东西?”
“我没有翻别人东西的爱好,它自己掉出来的。”祝良坐在椅子上抬头问祝民:“你能给我说句实话吗?你究竟是去打工,还是去找耿丽兰了?”
祝民避开祝良的眼睛,自己挪到了饭桌那儿,坐在长条凳上垂着头。
“你是不打算跟素美过日子了?”祝良一肚子火气,“不想过就应该趁早给人说,别等有了孩子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害人害到什么时候?”
“没想不过日子,”祝民臊眉耷眼的,嘟嘟囔囔,“我就是回来之前去找了丽兰一趟,她在北京也谈了一个对象,这是她拿给我的,不过我刹住车了,没跟她咋样。想着扔了可惜,就带回来了。”
祝良的头“嗡”的一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这不是及时刹车回来了吗?”祝民见祝良不说话,赶紧抢着说,“我又没真干啥,就是差点失足而已。就算真那啥了,你要不说,谁知道有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这真是越说越离谱!祝良站起来就在祝民肩窝里给了一拳。
上学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也没有动手打过他的学生,第一次打人,打了自己亲弟弟。
打完祝良自己都惊呆了,他竟然动手打了祝民。
祝民愤怒地质问:“咱爸打我,你也打我?打我我就能喜欢素美了?你是当哥的,你就应该替我想办法!”
祝良瞬间冷静下来,本来他有刹那间的后悔,听见祝民这么说,那后悔又一下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