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瑞华本来就气不顺,看见这情景,一下就火了:“你就不能好好放上去?去,拿东西收拾起来。”
永华正因为让他去守小卖铺积了满肚子不愿意,这下他也恼了,就跟他姐你一言我一语的顶撞起来。
—我要打工去,你不让去,给你干活,还得让你吆三喝四!
—你要打工非要跑几千里才叫打工?跟我干活亏了你还是怎么了?
—我跟人家说好了一块去,我不愿意去你家,我就是想出去!
—你有啥不愿意?你从小啥苦没吃过,你以为去外面是吃香喝辣啊?就你这娇生惯养的,三天就得让人赶回来!
—我情愿在外面吃苦,被人家赶,也不愿去你家看人家脸色,你能忍你去受着,我忍不了!
姐弟俩在外面呛呛几句,几个邻居闻声出来了,不远不近的站在那儿,支着耳朵听。
武瑞华她妈听见了赶紧跑出来,一手拽一个,没好气的骂道:“祖宗,多大的人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要吵回家吵去!”
俩人拉拉扯扯进了家,武瑞华还在说永华不懂事,只想着往外跑。她妈也听不下去了。
“瑞华啊,不是我说你,那你婆家当初说他们家有钱有商场的,你都不睁眼看看就信他的?”武瑞华她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数落武瑞华,“什么大生意,不是量贩?这以后咋办?你兄弟给你照看铺子,我伺候孩子,你伺候他,你公婆吃闲饭,谁都不挣钱,咋过以后?”
武瑞华刚跟她弟弟吵过,听见她妈又开始说她,忍不住在包袱上一坐,哭起来,“那我嫁给他,还不是你催着让我嫁的?说要找个比祝良强十倍的,有钱的,城里的,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哪个当妈的不想闺女嫁个好人家?我这么嘱咐你错了吗?”她妈也恼了,“谁让你当初去祝良家送五百块钱,不给人家明说?写信也净写些不着边的废话。”
“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家明说?我说我也要念书,不然回头人家也看不上我,”武瑞华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诉,“你不让我读,你让我跟你打工赚钱去,一去两三年。这好了,人家结婚干啥咱都不知道。”
“那我不是觉得你俩写信联系着,谁知道你没写?再说了,你是不是读书的料,你自己不知道?”她妈吐沫星子喷出老远,挥着胳膊朝闺女吆喝,“啥都别说了,现在人家媳妇能耐的很,两口子也恩恩爱爱,你孩子也生了,女婿又得这病,我心疼你,抛家舍业替你干活去,你要还不知好歹在这儿撒泼了,我跟永华去广州打工,不管你了!你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武瑞华一听,连自己亲妈都嫌弃自己,再想想孩子正丢给邻居照看着,孩子他爸还躺医院里,公婆又因为她是农村的,一直对她瞧不上眼。日子为啥要对她下手这么狠,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三个人各有各的怨气,但最难过的还是武瑞华,她哭啊哭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妈发泄了一阵,见闺女哭得伤心,知道自己说话有点过,墙头外面还有邻居看笑话,只好放下自己那些不如意,又去劝了几句。
永华已经把东西都放三轮车上了,仨人就赶紧的锁了门,永华蹬三轮,她俩各骑一个自行车,急急慌慌赶到市里去了。
唉,一个烂摊子。
祝良到地里要把他爸身上的药桶子卸下来,他干。
祝四德不让,“你爹我才五十出头,这点活儿哪儿用得着你?你不是准备那啥考试?可得好好准备,回家学习去。”
祝良说:“又不是整天要考试,你歇歇,我来。”
祝大妈也不让他干,“你爹妈还硬朗着呢,用不着你干这些,你就把自己那考试啊,教学啊顾好就行了,这土坷垃你就是翻出花儿来,能有什么出息?那个,青叶还没给来信儿呢?”
祝良说没有呢,估计快了。
祝大妈不说话了,手里拿着往药桶子里灌水的勺子愣神儿,过了会儿犹犹豫豫问祝良:“良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拦住青叶不让她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去那儿咋过呢?”
祝四德正好返回来了,听见说:“青叶有自己主意,你拦也白搭,自己没见过啥市面,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你拦着说不定还坏事呢,我说的对不?良。”
祝良就笑着点头。
祝大妈没好气的说:“我这不是心疼青叶?儿行千里母担忧,让她一人儿跑那么远,我担心她受苦受罪还不成?就你老爷们见过市面!有本事你出去啊,你坐上那火车出去吧!”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呛呛一阵,祝四德不吭声了,俩人一会儿又说说笑笑去了。
祝良也担心青叶,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担心她遇见解决不了的事儿,担心她吃不习惯,最担心的她的安全。
他比爹妈更盼望青叶的消息。
但此时他只能说:“没事儿的妈,青叶他们几个同事都不错,会互相照应,而且他们是国企,吃住条件也不会差,不用担心。”
祝良在家待了一白天,傍晚赶紧回学校了,他怕青叶打电话来,自己不能及时知道消息。
果然,第二天晚饭时候,宋耀轩蹬着个自行车来了,进门把张纸拍在祝良跟前:“放心吧,老弟,弟妹到了!电话号码我也给你记了!”
青叶把电话打到了宋耀轩家里,报平安,转告祝良以后可以写信,万一有特别急的事才打电话。
祝良给青叶打,一分钟要五十块钱,这谁打得起呢?祝良一月工资才两百多。
宋耀轩家里是宋丽丽做生意需要,开通了国际长途,但目前为止还一次都没往外打过。
“吃钱呐这是,两嘴唇一碰,一句话传过去,10块钱吃肚里了。”大家都说。
青叶在电话里说:“麻烦您了,宋大哥。”
宋耀轩忙说:“没事儿没事儿,这是我家电话的荣幸,能接到从异国他乡打来的电话。”
青叶来的是一个俄罗斯的小城,从东北入境,一路上火车换火车再换火车,又换汽车。
以前他们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它在地图上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离海参崴有点近,离家很远。
上次一行人到黑龙江那边去,青叶是第一次见到外教之外的俄罗斯人。
如今踏上这陌生的土地,身边全成了外国人。
“这儿只有咱们四个,第一要讲团结,第二要讲安全,第三要讲文明,出来不要闹矛盾,别找事儿,也别给家里丢人啊。”俄方派来的破车里,一上车,老易再次认真重复了这句话。
四个人里面,老易年龄最大,业务水平也挺好,原来在厂里属于老实肯干的那类人,虽然李英是管理岗位的,但资历不如老易,又不是那争强好胜的人,他说话,她就附和。
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飞驰,青叶看着窗外是一片接一片的原野,真是空旷啊,安静的有点可怕,车在路上走了大半天,既没有村庄也没有看见半个人,使劲往远处看,才依稀有村庄的模糊轮廓。
这里跟祝良家村里那种暖烘烘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人少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这一辆车似的。
司机是个大个子俄国人,从接到他们到现在一直就冷着脸。这环境加上这氛围,让青叶想到“肃杀”两字,估计他们三个也一样的感觉,四个人一路上都眼睁睁的看窗外,没再出声。
车颠颠簸簸两个多小时,终于停了。
小城确实很小,厂子很破,四个人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上次和他们签合同的库德里亚什才出来迎接。
库德里亚什最显眼的就是一头卷发,小山说“他名字好像裤子,以后叫他裤子吧”,老易说这样叫人不礼貌,叫“卷毛儿”吧。
卷毛搞不清他们几个的职位区别,只知道青叶会说俄语,上来就叫青叶俄语名字“索菲娅”,笑眯眯的跟青叶握手,欢迎什么的。
青叶的俄语学得很不错,沟通流畅。老易他们是一句话不懂,只能等青叶给他们翻译,说:“我们三个现在就是仨聋哑人,青叶就是我们的耳朵加嘴巴。”
卷毛儿告诉青叶:我们城里有两个宾馆,一个不好,一个好,我们把大家安顿在条件好的那家,两个人一个房间。一天三顿饭在宾馆吃,专门找了厨娘给大家做饭,吃住费用是俄方承担。一周工作五天,薪资按合同里的约定汇到国内账户。
青叶再翻译给他们三个,大家都点头,老易说:“青叶,让卷毛儿带我们去宾馆看看吧。”
宾馆座两层小楼,周边都是绿茵茵的树林子,后来青叶才知道那是白桦树。
从外面看有些斑驳,里面还算可以,有暖气,有地毯,干干净净,房间也挺大的。
最重要的是,每个房间里都有电话。
卷毛交代完就走了,宾馆里就几个服务员,都是中年妇女,无一例外都胖胖的,看见这几个中国人,都很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