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酒先是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喊。
下一秒,就被抱进了一个竹香的怀抱。
那个气息太熟悉了。
穆如酒只是闻到,不觉就酸了鼻子。
穆如酒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个爱哭鬼。
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上染了这么多血,应该很脏,穆如酒不想让他看到。
祁君羡严肃地拉着她的手腕,让他转身看向他,在看到少女的面容时,银黑色的眸子一惊。
穆如酒急忙低头,不想让祁君羡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她不知道,祁君羡只是看到了她肩膀上骇人的伤口,怎么可能嫌她?
“江舟江青!去请太医!”
祁君羡对着身后的两人大声吼着,两人迅速反应过来,急忙去请太医了。
穆如酒的眼神还是有些呆滞。
她眨眨眼,歪头看向眼前的男人,眼中还是带着几分茫然与懵懂。
“祁君羡?”
少女的声音娇娇软软,祁君羡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在呢。”
他一只手扯下衣服的布条,先给她把肩膀上的血止住。
只是那伤口过于吓人,饶是祁君羡看了都是皱皱眉,也不敢乱动。
穆如酒怕疼,他知道的。
所以平日里,哪怕是一点擦伤碰伤,祁君羡都舍不得她受的。
但是现在,少女的肩膀上却受了这么大一块伤口。
他捧在手上都心疼的小姑娘啊,凭什么被人这样对待!?
祁君羡的眼中满是怒火,但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穆如酒就直直地看着祁君羡,看久了,终于瘪瘪嘴,有些不高兴地开口:“他说你死掉了。”
像是小孩子告状一样。
少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还指了指身后已经断了气的江济仁,又可怜巴巴地开口:“祁君羡,他说你死掉了。”
只是这一次,话里却带了颤音。
祁君羡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小姑娘揽进了怀里。
他的力道很大,但是却避开她的右肩,担心把她弄疼了。
“我在呢,”祁君羡的声音低沉又让人安心,“穆如酒,我在呢。”
穆如酒不知为什么,眼眶一红,眼睛就充了雾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脾气,狠狠地咬住了祁君羡的肩膀。
祁君羡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甚至担心小姑娘没了力气,两只手抱着她,帮助她作乱。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落在了男人的肩膀。
祁君羡就那样抱着她,眉头紧皱。
“阿酒,我在呢。”
她想听什么,他都会说给她听。
一句一句安慰着,又软又柔,就是不放开怀里的少女。
肩膀上的痛意渐渐消失。
少女一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祁君羡感觉到了他肩膀处传来的湿热。
——她埋在他肩膀上哭。
连声音都不发出来。
“阿酒,哭出声来好不好?”
祁君羡难受了。
他见不得她这样哭。
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不被在乎的小孩子,甚至不敢大声哭出来要糖吃。
可是,可是只要她皱皱眉头,祁君羡就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糖都给她。
“阿酒,你哭出来好不好?”
祁君羡的心头有些闷,看她这么哭,比咬他更难受。
“他们都不要我了。”
谁们?
穆家,谢琛乃至她一手提拔的皇家私塾先生。
“祁君羡,他们都不要我了。”
大概实在是太难受了,穆如酒终于溢出了一丝哭声,然后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她就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
“祁君羡,好疼啊——”
大抵是因为恢复了记忆,那些回忆恢复得汹涌,年少时的往事扑面而来,穆如酒躲闪不及,像是要被记忆的浪潮翻涌淹没。
祁君羡抱着她,不敢太用力,又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穆如酒,我要你。”
“穆如酒,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别哭了啊,他心都疼了。
“穆如酒,他们不好。”
祁君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嫉妒的情绪。
他向来不屑与谢琛比,对他而言,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人前优雅恭顺,所以很受人欢迎。
他不同,他在生人面前,脸都是冷的,那些从容温良他能够装出来,但是却是带着戾气的。
但是现在,祁君羡突然有些后悔了。
——若是那时候,他就在穆如酒身边,若是那时候,向她伸出手的人是他,她应当不会吃这么多苦的。
他不可能忍心看她受这么多苦的。
他嫉妒谢琛。
嫉妒他比他更早认识她。
他又恨他,恨他让她吃苦受罪。
他又庆幸,庆幸谢琛是谢琛,他是他。
这世人欠她的这么多,谢琛欠她的这么多,他慢慢还。
“穆如酒,他们不好。”
祁君羡顿了顿,却是有些自嘲地笑笑:“其实穆如酒,我也不好的。”
他自私又虚伪,看中的东西,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能抢走。
“但是阿酒很好,阿酒值得,阿酒值得世间所有赞誉和荣华。”
“我的穆如酒就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中央,接受世人跪拜的。”
“穆如酒,你没有错。”
“你从来都没有错。”
他的阿酒端端正正,干干净净,怎么会有错呢?
太医来的时候,祁君羡怀里的少女已经昏过去了。
祁君羡没有说话,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看了一眼江济仁的尸体,和庭院中几具干尸。
“烧了吧。”
她不喜欢的东西,便什么都不要留了。
一日前。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
纪符言大声驳斥,拧眉看向书房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脸色有些苍白。
“江济仁埋伏在府上的细作已经出手了,现在我中毒病重的消息传出,京城所有百姓都知道我现如今没有能力带兵。”
“就算是这样,冒充千秋将军这种事情,还是太冒险了!”
纪符言还是皱眉不同意。
且不说他能不能装得像,就单说将江济仁的军队放进城,就是一个极大的冒险。
祁君羡勾唇轻笑。
他虽然中毒不深,但因为要骗过细作,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所以他还是喝了些那细作送来的汤水。
“我并不是在找你商议,只是通知你。”祁君羡的态度坚定。
“祁君羡!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计划万一失败了,引狼入室,京城将会有多少百姓为之丧命!?”纪符言拍桌而起,抿唇看向他。
祁君羡向来冷静自持。
但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似乎从来没有冷静可言。
极端又偏执。
祁君羡闻言,轻笑一声,一双银黑色的眸子微微抬起,看向薄怒的少年:“京城百姓死活,与我何干?”
纪符言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你……”
他以为他听错了。
作为南溪的君主,祁君羡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祁君羡却是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只要给她正名。”
“若是这名正不了,他们也不需活着。”
祁君羡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善人。
偏执又残暴。
对他而言,其实南溪不重要,百姓也不重要。
她爱,他便替她守着。
但是前提是,他们必须也要爱戴她。
“祁君羡,你疯了……”纪符言摇摇头,抿唇道。
祁君羡轻笑一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面戴在了脸上。
“我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