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橙子是条狗

宋同宜靠着门板,身后是杨砳发出的谢尔顿式持续稳定的敲门声,敲三下为一组,中间会休息两秒。

她走回房间翻出一条披肩披在肩膀上,她站在门前冲门外的人喊道:“你来干什么?律师不是都谈好了吗?你别再敲了,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你知道这座城市每天要签多少人身限制令吗?”

“同宜,你先开门,我看你的邻居们都出来了,你再不开门的话明天就要变成整栋楼的名人了。”杨砳对宋同宜的威胁视而不见,他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对门里面的人说道。

宋同宜翻了个白眼,她的眼睛贴在猫眼上,视线里的人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被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大头娃娃的比例,“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你来这里这么久,不知道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吗?这种夫妻间私密的话题被别人听去了也不太好。”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宋同宜纠正他。

杨砳叹了口气,“唉,我觉得还是面谈比较好,这样比较有效率。何况……”杨砳把身后的东西捧到猫眼前,“何况小家伙已经饿的受不了了。”

宋同宜的眼前出现一个湿乎乎的鼻头,鼻头的主人伸出粉色的舌头在她的门上舔来舔去。

“它是真的饿了,跟我在一起大半天都没吃东西。再不吃点儿都要蔫儿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在小狗的嘤咛声里拉开一条门缝,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金毛探进头来,晃着脑袋冲她轻吠。她伸手抱起小狗放在臂弯里。杨砳终于如愿跟在小狗后面进了门,他松了口气,要不是自己今天来的路上灵机一动,恐怕到了晚上也敲不开她的门。

“我在路上救的,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去哪里给它买吃的,它是真的饿惨了。”

宋同宜去浴室拿了条毛巾铺在地上,帮它把毛擦干净。她没理眼前的人,把一人一狗丢在起居室,转身出门去旁边邻居家里准备要点狗粮来。

宋同宜以前见过邻居兼职帮人遛狗,这位邻居自称是多民族融合的结晶,自己也分不清身上到底有多少国的血脉,和她在一个学校学教育,除了喜欢在节日期间和朋友放音乐扰民以外没有其他缺点,宋同宜出于校友情谊从来没有指出过这一缺点,在她的单方面努力下,邻里关系还不错。

她拿着半袋狗粮回到公寓,杨砳已经在她刚坐的位置上坐下了,她把狗狗放到胡桃木餐桌上,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碗之一,按邻居刚才的指导用温水把狗粮泡软后才放到它面前。

杨砳也坐过来,“它在地上吃就可以了。”

“吃饭当然要在餐桌上。”

“说吧,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儿?”碗有点儿深,宋同宜把小狗的食盆往前拖了拖,免得它把脑袋淹进去。

“你好像不太欢迎我来这里。”

杨砳一进来就失望了,宋同宜没有他也过得很好,她的公寓看起来洁白又干净,木地板踩起来和家里的一样舒服,他刚才看过了,她竟然还在阳台上种了蘑菇,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失意受挫的样子,虽然他住的酒店有人打扫,也保持得很干净,但这是不一样的干净。

不过还是有点儿异常,她的沙发前面摆着刚送到的家具零件,看起来像个边几,还没有安装。

“腿长在你身上,太平洋也没加盖,你来去自由,我管不着,只是别来烦我。”

杨砳也觉得她说得不错,不过就算太平洋加了盖,他开车也是能来的。

“你头发长了。也瘦了。”杨砳把胳膊搭在椅子上,一点点和宋同宜说着他的新发现。

“你不会就是来这里和我说一些我身上自然发生的新陈代谢现象吧。”宋同宜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半截胳膊从披肩下面漏出来,她抬起头,杨砳的头发倒是短了点儿。

“你胳膊怎么了?”杨砳的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上,在胡桃木的映衬下,她的胳膊又白了一个度,就是小臂上的淤青实在扎眼。

“没事。你和我说废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赶紧说正事。”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吗?”杨砳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往前倾了倾身。“我是来投奔你的。”

宋同宜强忍着自己的不耐烦。

杨砳见她这副表情,开口问她:“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同宜想起她那天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时手机里弹出的新闻消息,大概是说一乐科技盲目扩张、策略激进,导致上市失败面临破产。

“你以为我会信吗?杨砳。”在工作上,他永远不会放任自己走进如此逼仄的境地的。

宋同宜见他要说话,赶紧提前打断了他:“就算你是真的要破产,最好也别来找我,找我也没用,我没钱,不会和你一起还债的。”

杨砳看眼前的小狗把食盆舔得干干净净,他碰了碰小狗的脑袋,夸了它两句,然后对宋同宜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能用你的钱呢?谁说我是因为破产才来投奔你的。”

“不过你这里有人吃的东西吗?我也饿了。”杨砳适时转变了话题。

“这个还真的没有,我不爱在家里做饭,现在冰箱里只有两根胡萝卜,哦还有酒。”

杨砳顺着宋同宜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厨房的岛台上放着两瓶伏特加,“你最好还是少喝酒。”

宋同宜给杨砳倒了杯水。

杨砳接过杯子,他推了推眼镜,“看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直接告诉你吧。不过你那时候病着,不记得也正常。”

“同宜,你没意识的时候做梦叫的都是我的名字,你们心理学不是说弗洛伊德吗?这些都是你内心潜意识的表现,你没有忘掉我,这是我们的命中注定。”

宋同宜侧过身翘起二郎腿,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你确定要在我面前讲弗洛伊德吗?你怎么知道我喊你名字的时候不是恨得想掐死你呢?”

“那我更得来了,让你出气。何况,由爱生恨嘛,你们书里说的那个反向形成,是这个意思吧。”

宋同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握着玻璃杯温热的杯壁:“杨砳,《梦的解析》是很陈旧的理论了,我是学新精神分析的,我承认我有时候是会梦到你,就算我们离婚后我躺在家里那个浴缸里,做梦也是你,梦到我们18岁就谈恋爱,生了一个小孩,搬进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生活,后来还养了一条狗。”

宋同宜端起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但那又怎样呢?”

她的最后一句话打破了杨砳的期待。

“我可以说出至少五种理论来给你解释这个梦。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我更喜欢的是阿德勒,因为他和弗洛伊德不一样,他说无意识的东西从来不是人的中心。杨砳,人最好不要被过去和虚幻的东西困住,那些不能控制的,不是命运,更谈不上什么命中注定。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过去更重要、影响更大,那一定是未来。”

宋同宜把狗狗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收进厨房的水池里,她的声音和水流声一起传出来:“你如果就是来说这个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你的边几还没安好,我帮你装好吧。”杨砳走进起居室,小心翼翼地不去踩她的地毯,他蹲下身,拿起几块零件研究。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装好的,这个家里你见到的所有家具都是我自己组装的。”

“那我应该来得再早点儿和你一起装好,你是在怪我来得晚吗?”杨砳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她。

“杨砳,理解不足和理解过度都不是一件好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同宜走到门边,按下扶手拉开公寓门,准备送客。

杨砳认命地放下手里的零件起身出门,和宋同宜错身而过的时候被宋同宜叫住。

“你的狗。”

那只狗已经吃饱喝足趴在餐桌上了睡着了。

杨砳回头看着她:“你也知道,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个几天还能挺过去,但你看它这么小,怎么能在外面一直挨饿受冻呢?你这么善良,不如收留它几天?”

“你可拉倒吧,你的行李早就放下了吧,让我来猜猜你住在那里,”

宋同宜抱着胳膊靠在门板上,托着下巴好像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应该是下城那家你喜欢的酒店品牌。”

杨砳听后走到门外,和她摆了摆手,“还真不是,我今天确实没有住的地方。等我安顿好了,我明早来接它。”杨砳说完就快步走去按电梯,电梯门开的时候他听到宋同宜房间的门关上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杨砳下楼出了公寓大门,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和宋同宜在国内开的一模一样的车以后才有了点儿信心,她这人还是念旧。

他打了优步,司机一路开到下城宋同宜说的那家酒店,杨砳下了车抬头看着酒店入口上方三面飘扬的旗帜不由自主地笑了,宋同宜还是了解他啊,不过她有一点说错,他没有行李,他下了飞机直接去了她住的地方。

杨砳订了一间套房,先订了两个月,这地方寸土寸金,酒店普通房间都小得跟什么似的,他刷了房卡进门,套间倒也没他想象中大。杨砳走进卫生间,他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眼球里布满血丝,下巴有青胡茬冒出来,眼角还多了两条皱纹,t恤被揉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沾着金黄色的狗毛,他把前额那根明显的白发拔下来,他知道男人的沧桑或许会增加魅力,但他现在不确定宋同宜会不会喜欢。

手伸进裤兜里的时候碰到一团纸,他拿出来才发现是刚才在宠物店买狗拿到的票据,杨砳把它撕碎然后和那件皱巴巴的t恤一起丢进垃圾桶。

杨砳觉得热,他打开空调,又进卫生间冲了个澡,他洗澡的时候想到了宋同宜的披肩,这么热的天还要披一条披肩,他现在在她心里不至于是个小人吧。他看着窗外穿城而过的河流,河流上游是她住的地方,它连接起他们两个现在的住所。他裹了浴袍,拿起手边的电话,接通前台,说了几个品牌名,请他们去买几件当季衣物送上来。

他倒在床上,想起刚才宋同宜和他说起过去无用,他不爱听这些,只好盯着她手边的那半个橙子。他发了条信息给她,告诉她明天早晨去接橙子。

宋同宜回了个问号。

杨砳直接给宋同宜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刚才决定给小狗起名叫橙子。

他们即使身处同一片土地,电话费也没少多少。

宋同宜挂了电话,眼前的“橙子”睡得不省人事,她在内心祈求,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再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她打开邮箱查看莱斯利刚发给她的新邮件,本来之前就想回复,结果被下午的“不速之客”打断,邮件里询问她什么时候去参加咨询和督导,否则她没有办法在本州执业。

她翻着她们以前的对话,她上个礼拜的理由是自己要租房子,等租好房子就去。

宋同宜想了想,在输入框里写下,“最近要照看一只狗。等狗被接走了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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