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辰在医院换药之后,车子刚刚驶出停车场,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朝他走来,为首的那个对学辰说:“上次请尹先生看了场好戏,这回是专程请您吃个便饭。”
这个人的音色和容可谦如出一辙,再加上他刚刚所言,分明是在宣告那晚就是他在冒充容可谦。
既然韩静泊有意挑明,学辰也不装糊涂:“韩董事长他太客气了,约饭而已,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用不着兴师动众。”
随他们来到一处私宅,案上备了些茶膳和点心,韩静泊正在喂他那只周身青翠的八哥。
学辰坐下来,直奔主题:“那天抓走许轻的人是你!”
“让你和许轻痛苦一生该是容可谦的遗愿吧,顺着这个逻辑发展下去,自然有了适合你们的剧情。你是个戏子,一定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韩静泊拿起玛瑙手串兀自把玩,不曾看向学辰一眼。
学辰已然明白,那日的绳索是故意绑松的。
有一种人的眼神比深渊难测,不装载情绪,不泄露讯息,可就是有股莫名的力量剜去你的心脏往断崖下扔。
学辰对上韩静泊的目光,思绪无休止地失重,他必须在对手做出判断之前先发制人。
“从进门到现在,我的礼数尽到了,耐心也用完了。下面我想请问韩董事长,您为了试探我合作的诚意把许轻扯进来,这笔账该怎么算?”
韩静泊神色转明,理了理衣襟,正色道:“你和你的女人经历这场风波,关系定是更进一层,非要算账的话,你该去感谢死了的容可谦。”
学辰拍案道:“我只允许别人越界一次,警告您老人家,永远不要试图操控经历过一无所有的人,因为他们一旦发起疯来,可以一边对你笑,一边拆骨剥皮啃了你的心头肉!很不幸,我就是这类人!”
“欺老不欺少,老话总是在理。”韩静泊的神情很淡,几乎把自己化作一团雾水,他突然发笑,笑容里有琢磨不透的杂质。
“这么快就安排了子衿拍片,诚意确实有那么几分,等等看,你若能让子衿销售额达到20亿,我就考虑更进一步合作。”韩静泊望向啄食的笼中鸟,莫测的瞳孔衍生出一种近乎死灭的光华。
学辰离开时心神恍惚,只有成为股东才能进入铭服饰,查到安保部长的底细。可子衿去年销售额仅有8亿,韩静泊说的数字简直天方夜谭。
回到工作室,许轻正在试做西式饺子,以烤茄子、芝士、虾仁为馅,拿番茄汁作蘸料。
学辰强撑精神凑了过来,问她面皮为什么是黄色的?
“这是跟一个大饭店的行政主厨学的,高筋粉、低筋粉掺在一起用鸡蛋液和面,不加水。比苏滢做那些粗茶淡饭高端多了。”许轻兀自说着。
学辰却想,自己更适合韭菜盒子。脑袋昏沉,歪头欲睡,等他再度睁眼,整个人定住了。
许轻脱去了上衣,莹莹如雪的肌肤被阳光晒化了一般,模糊又真切,一瓣一瓣的桃花在她身上叠加成洛水迎晖的颜色,她的身体,看不到轮廓线,像一道烟雨笼晴的风景,绰约、明艳而又带了几丝灵动的魅意。
学辰半闭着眼,为她披上短衫,磕巴道:“你,你,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被抓走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他们把我怎么样了,还不如先给了你。”
他抱她入怀,想帮她穿好衣服,可是研究半天,手指抽筋也扣不上背后的金属钩,许轻只好自力更生。
“学辰,你纯情得太过苛刻。”
“许轻,你的色病需要治疗。”
治病地点选在了学辰儿时的家。
荷塘,菡萏摇曳,微绽的芳蕊随着风。塘畔幽亭,少女们聚着,谈着,兴起时的笑声摇碎了鱼儿掠起的细波。西垂的斜阳空余诗意的光,映在孩子浅浅的笑靥上。迟暮的大地含着晚霞,拢成淡如茗烟的国画。整条街透出归家人的忙碌,车铃声、汽笛声、问候声从容交杂,不疾不徐,奏起悠然的交响。
福利院的孩子正在古槐下打闹,看到前所未见的房车驶近院子,都收好跳跃的眼珠,专注地静伺猎物般的定住,当二人走下车来,孩子们复又雀跃,喊着“学辰哥哥”奔向他们。
在院里逗留许久又去了宁阿姨家,她的孙子刚刚几个月大,正是好玩的时候。
学辰看着熟睡的小家伙向宁阿姨说:“小晖这进度我是追不上了,但是这回我可没空手来,这是我女朋友,许轻。”
一旁的谢晖忙打诨道:“我说以前怎么不往回带姑娘呢,原来是等到最后挑了这么个大美女。哥,那你跟苏乾宇闺女传那么邪乎是咋回事?”
“炒作。”许轻言简意赅,“你哥把她当猴子看。”
宁阿姨乐开了花,拉着许轻左右端详,忽然就伤感起来:“你们看电视了吗?韩静泊说的那个假儿子,真是睿暄?”
谢晖哂道:“从小他就不是省油的灯,好勇斗狠,嘴不饶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颜家人,对院里孩子那么好,就是害怕没人收留!活该!报应!幸亏被韩静泊发现了他不是个东西,给轰出豪门了。”
学辰眸色一暗,只道:“他是颜家人,永远都是。”
晚饭简单而隆重,香菇炖鸡、糖醋汁绊油菜、素炒土豆丝、拍黄瓜,还有学辰钦点的韭菜鸡蛋烙盒子,加了一大把虾皮。
餐后道别,学辰带许轻离开村子,来到另一个村子。
路灯齐齐散着光晕,流萤明灭,乱了星空的秩序,星空下的人们扰了夜的深沉,月季的艳,杨柳的翠,满径的姹紫嫣红,隐在夜的深沉里,藏了颜色。
人声渐弥,静谧温柔地袭来,银河的倒影拨弄着荷塘的漪涟,风止,莲静,大地入眠,一如飞舞的水袖停了翩跹。
学辰带她爬上车顶,那里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科研楼和霓虹飘摇的温泉酒店。
“那天我在萧萧下班路上等她,买了个粉钻戒指想送她的,结果看到她和梁浩一起,那孙子说要请我喝喜酒,而萧萧装作不认识我。”学辰指向静静的河水,“当时,我差点想不开!”
“你跳河了?”
“不至于的,我差点把求婚戒指扔河里,幸好遇到来我们项目部采访的苏滢,她把戒指夺了,替我收着,因为这事儿,我俩之间还闹了不少绯闻。”
“萧萧和梁浩早就勾搭成双,孩子也是你情我愿生出来的,现在离婚没人要才找上了你,还编了个故事让你内疚,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受害者从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
学辰斟酌良久,还是默默道出:“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你在质疑我?”许轻轻挑眉梢,容颜没入月色,“你们家萧萧千好万好单纯善良,而我损过你骂过你害过你欺负过你,我怎么也比不过她,对吧?”
学辰把她从月光的阴影拉入怀中,然后整个人压倒在她身上:“接吻,吵架,二选一!”
许轻只觉得漫天星光坠落在学辰眼睛里,又从他的眼中飞出两团白色火焰,他的唇像被泉水浸了几生几世,那么甘洌,那么冰。
她的吻轻柔而疼惜,疼惜到有些小心翼翼,似乎要把所有的热全部渡给他。
可仍是不够。
“学辰,我想要你!”这话,貌似不该是女生的台词。
“什么?”他笑出声来,还想再听一遍。
“你……”她偏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花田,“你心里还有萧萧,就算她骗人你也愿意信,她干什么坏事都情有可原,而我一旦做了傻事只会让你觉得可笑!”
学辰怔怔看着她,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敏感多疑?
然而她这番猜忌并非无理取闹。萧萧撼动不了他的爱情,却唤醒了他枯黄岁月里唯一鲜活斑斓的记忆。
他的心里,仍有一片虚无的薰衣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