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号又至,电子刊物如期挂上办公平台。
苏滢将刊物打印装订,带回去给父亲审阅。韩熙照例送她回家,同行的还有安雅桐。
今日苏默也在,他没想到是安雅桐先开口,叫他的名字,对他笑,问他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反倒让苏默怯生生的不知如何自处。
她把一年之约如实相告,对他好,是为了得到墨凛。
“在那之前,我会先得到你。”苏默在她耳畔呼气,他想要她,哪怕她的笑是机械的,温柔是有图谋的。
有了三个条件的限制,安雅桐每句话都思虑再三,把苏默的感受放在首位,小心翼翼地顾忌着他,在意着他,依从着他,她暗道韩熙手段绝妙,如此下去,怕是要颠覆自己的真理了。
苏乾宇翻开刊物,如品珍馐,对评论员文章大加赞赏,听闻是韩熙的观点,笑意又深了几层。
正品评着,苏滢手机响了,她绕去外面的园子才接,是李烨告知学辰近况,在工地巡检时游魂似的摔了一跤,右腕的伤又复发了。
苏滢连连叹息,回身撞进了韩熙怀里。
“尹学辰?”他温煦的笑容制动了。
“不,是他同宿舍的。”苏滢解释道,“学辰前段时间酒后出了意外,医院查不出什么,回了工地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们宿舍的李烨和毕然找我一起去劝他,可他突然一头晕倒在我肩上,跟我妈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给我吓够呛……”
“你同时跟三个男人见面?”他低头问,西沉的太阳在他唇上描了一笔朱砂。
“见面是为了跟学辰拜把子!”苏滢怕他多心,之前瞒他是万万不该的,他对她从没表现出过份强势的控制欲,给了她恰如其分的自由,可一旦事关学辰,形势不好预判。
“既然尹学辰做了我大舅哥,你有空就去看看他,不说话多是心病,有人陪会好一些。”他没说反话,出奇的认真,“滢滢,我也有心病,抑郁症,很多年了,你会不会嫌我?”
“我只嫌你长得太好看。上次在荣格检查,我已经知道你血清素指标不正常了,抗抑郁的药,你戒了吧。”她挽住他,也是出奇的认真,“你大舅哥在项目部有那么多人照顾,我不会去看他,我只看你。”
我只看你,因为你只有我。
那一刻的韩熙只想揽她入怀,是那种无关喜爱的动容,因为她温软的口唇迸出无穷无尽的暖意,快要将他融化成屑。
他无意识地稍稍低下了头,又轻轻偏过去,那样子像在求一个绵长的吻。苏滢迎上他的目光,任他匀称而宽阔的肩头笼罩下来,他身上有股特有的香馥,好似清冽的冰泉浸泡了花草。
她忽而问道:“你用什么香水?回头给我哥也买一个,勾搭雅桐姐用。”
韩熙这才发觉自己的鼻翼就在她眼睫边缘,向后退了退,摇头:“没用过。”
“不可能!”苏滢向前嗅了嗅,几乎够到他的唇,她故意贴他很近,是亲吻的角度,却不碰他。
这是安雅桐的另一个真理,男人对于接吻更加注重氛围,将吻不吻之时,心率一定飙升。
为了验证此言,苏滢刚刚进门的时候就给他戴上运动手环,自己也套了一个。
此时,手环报警,发出尖锐的提示音。
苏滢以为小把戏得逞了,低头才知是自己那枚,红色数值攀到了92。
她有点沮丧,更觉丢人,慌忙摘了那破玩意。
韩熙微微笑着,明显是看穿了她。
苏滢背过身去,心里是失落酸涩的,那么近的距离,他竟毫无感觉吗?就算比一般的男人更为克制,对她从不越矩半分,若是真喜欢,心脏也该是有反应的。
除非,他不爱她。
毕竟初吻是她主动的,订下试用期的也是她,之前他日日不断发来的诗文词赋,根本算不得情书。
送她那首十四行诗,也不过韵脚为爱而已。
她感到身后的男人在靠近,苏滢很想躲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屈辱感快要将她浸没了。
韩熙的手不轻不重搭在她双肩之上,从背后吻向她的发丝,蜻蜓点水之后,又是一阵尖锐的警报。
苏滢一瞬欣喜,回身捉了他的手腕,心率105,这回她满意了,想笑他禽兽,可韩熙突然颓败地弯下腰去,捂住心口,半跪在地。
他突兀想起蓝茵,与她的第一张合影,便是在漫天大雪之中,将她塞入自己的风衣,从身后浅吻她的头发。
苏滢不知所措,也跪了下来,抱他入怀:“怎么了?”
韩熙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胸口的箭伤许久没再作祟,他几乎忘了这刻骨的疼。
思及蓝茵,伤口又被射穿一次,虽不见血,可意识的崩塌和濒死的虚弱是真实的。
奇怪的是,被她这么搂住,就像敷了上好的金疮药,什么痛感都逃遁了。
他在她怀中赖着,汲取那久违的治愈感,呼吸渐渐平复如常。
苏滢本想喊哥哥来救命,可仔细看看这张温润的面庞根本没有苦痛之色,反倒安详得像个道士。
她捏住他泛红的脸颊,问道:“除了建筑,你是不是还自修过表演?”
韩熙不再撒娇,规规矩矩扶她站起来:“我不像尹学辰那么多才多艺,他在你肩上晕倒,就不许我在你怀里耍赖?”
这男人,简直是个行走的醋坛子。
回房的石子路上,苏滢用力挽着韩熙,左脚,右脚,执拗地调试步伐和他保持一致。
直到被门外的苏乾宇撞见,她才慌张松开手,踩着碎碎的步子向后躲去。
“韩熙,去叫方依出来吃饭。”苏乾宇肃声道,“小滢,试用期还没过,你注意点儿影响。”
苏滢暗自埋怨安雅桐这个告密者,从小她就靠这伎俩争得苏家大小姐的称谓,时过境迁,老办法依然好用。
韩熙领命去了方依的客房,她一人独坐,侧颜隐在灯影下,看不清晰的温婉落在绛唇之上。
见他来了,柔声说:“那笔债我叔叔早已还清了,他和阿爸用你的钱开了一间民宿。两百万,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不需要。”韩熙道,“你只要记住我的警告,别再擅作主张。”
“你若不想越界,跟苏滢做个普通朋友也能达到目的。”方依娇嗔,“之前说自己不配碰她的心,连我好不容易偷来的日记都不要,现在怎么出尔反尔?”
“因为,我要对她负责。”
“难怪呢!”方依笑道,“原来是木已成舟。”
韩熙意识到方才的话引了误会,耳畔已然染了绯色,悄声解释:“没……只是……她亲了我。”
碎玉般的笑声顿住了,换之以擂鼓鸣锣。
韩熙从未见过如此肆意的方依,活脱脱一个不染尘垢的伶俐少女,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让她逼着自己在血液里注了冰。
待她笑够了,拂去眼角泪花,正色道:“你和尹学辰在酒吧见面,韩静泊已经知道。”
“是你打了他?”
方依玩味地抚着头发:“那几个打手是韩静泊的人,不过下令出手的是我,谁让他收了你的卡却还觊觎苏滢的,替你清除障碍,对他小惩大诫而已。我就是不明白,那几个人为什么非要用砖头和棍棒。”
砖头和棍棒,与篱笆嫂和陈国本有关的意象,让学辰疼的从来不是流血,而是童年的旧伤。
韩熙走到窗边,把自己的影子埋进暗夜。他在想,是时候将他放回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