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四周墙壁上的煤气灯尽数打开,天花板上的三组枝形吊灯一并亮起——后者用上了最新的电灯技术,上百个复杂的水晶阵列交相辉映,让整个大厅呈现出金碧辉煌的效果。
而舞台的焦点无疑是中间那台七尺的黑色波埃修斯钢琴。
几位穿着精致黑礼服的年长绅士们先后缓步走进礼堂。
为首的个子稍矮的老人就是圣莱尼亚音乐学院院长贝伦·古尔德,他头发黑亮、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时常微笑。
全体学生起身致礼,直到老师们在第一排主席位落座。
“今天阵仗有点大啊,院长亲自来了,还有七位教授副教授,其中包括两名副院长。”范宁遥遥地看着教授们的背影。
古尔德院长走上舞台,站在前沿一侧的发言台。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醇厚的声音响起,碳精电极麦克风的拾音效果不甚理想,但分贝够大。
“我想,在每年6月的毕业季,最令我感到振奋,又备受期待的就是毕业音乐会了。”
“圣莱尼亚大学的历史不算最悠久,迄今不过140余年。但音乐学院走出过好几位世界级的艺术大师,以及一大批有影响力的音乐家。”
“让我想想,本格主义时期的三位代表性人物,除了吉尔列斯大师,另外两位都是从这里走出。迈耶尔大师在学院791年的毕业音乐会上首演了《第一交响曲》,卡拉塔尼大师在814年的毕业音乐会上首演了《第五号钢琴奏鸣曲》。再往后,尼曼大师898年首演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成为了他艺术生涯中第一个浪漫主义的高峰...”
学生们听得心潮澎湃。
的确,不说全部,但这个世界上很多音乐大师的成名,都是从毕业音乐会上首演曲目的一鸣惊人开始。
帝国授予功勋卓越的艺术家以爵位,艺术家同科学家一样,是这个世界被极度尊重的群体之一。
不管历史悠久的贵族,还是新兴的企业主,都渴望被大师的某首作品提献其名,视其为家族的荣耀。
人生不过五六十年逝世,惟艺术永恒,大师长眠于地下,但世界各地每天都在纪念他们,上演着他们的音乐,在精神世界中寻得对于苦痛的安慰。
抛开这些罕见的金字塔顶人物不谈,想点现实的:争取到留校任职机会,拥有终身的体面职业与收入保障,或在家族成为受到尊敬的一员、或完成中产阶层的巩固与跃迁...
“好了,下面开始说现实一点的事情。”古尔德院长笑眯眯的,显然很满意台下学生的反应,“今年的毕业音乐会作品选拔大赛,我们准备稍稍改变环节,增加点不一样的,第一轮今晚就开始。”
“不一样的?”
“今晚开始第一轮?...意思是今晚就会有什么测试或比赛吗?不可能吧!”
台下一阵小声议论。
每年的作品征集大赛都会有几轮测试,这是意料之中的,最后一轮才是最终成品的比拼。
而之前的几轮,并不会直接要求学生写作最终的成品。
这既是节省教授们的筛选时间,也是节省创作者的精力。
尤其是大型作品——万一人家事前不知道自己水平太次,单机写了半年,最后被看了一分钟就扔进垃圾篓,不太好。
前几轮其他形式的测试,足以达到筛选效果。
按照惯例,这些测试也并不会在中途主动地淘汰选手,只是留下一轮轮评分,在最后合并计算。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到最后,这是为了展现出学生在各个方面的综合音乐素养,力求客观,也尽可能规避作假(尽管历史上这种事情在严肃音乐作曲领域几乎没有)。
当然有人因为前期评分太低自觉无望,或后期灵感枯竭而弃权的,这就是后话了。
俗称“劝退”嘛...
但在最初的通气会上就开始第一轮测试,也太猝不及防了。
有几位工作人员从舞台一侧出现,搬出两张红木大长桌,每张桌子上有一大叠信封一样的东西。
古尔德院长继续道:“你们正对左手边桌子上的信封是白色的,右手边是黑色的。白色代表小型独奏或室内乐作品,黑色代表需要交响乐团参与或配合的大型作品。”
“先提示一下,选了白色信封小型作品的,第一轮测试为‘限时作曲’,所以,今晚散会后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八点来此,准时提交你的作品。”
“选黑色信封大型作品的,第一轮测试为‘即兴演奏’,现在,立刻,马上在此进行!今天到场的七位教授们会给予你们公正的评价。”
“上来排队吧,亲爱的同学们,告诉我你们的选择!信封上写有打乱的序号,每人限领一封并由工作人员登记!”古尔德笑得有点得意。
下面哗的一下炸开锅了。
“我没听错吧,第一轮测试真是今晚?”
“对啊,而且选择大型作品的人,还得在这么多教授和同学面前测试即兴演奏!”
“即兴演奏不就是给旋律配点常见的和弦进行,再换几个织体,发展一下嘛。”
“你说的那是市井音乐的套路化即兴伴奏,跟严肃音乐的即兴演奏完全两个世界好不好!换作我八个小节都憋不出来。”
“突然袭击啊!”
“公开处刑啊!”
“大家安静!”一位个子不高,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白手套的男子站起来冷冷地说道,虽然声音低沉,但一下就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这是音乐学院年级一组的组长默里奇,钢琴专业。
音乐学院在管理上把学生分为三个大组:
第一组是钢琴、声乐、弦乐等人数占比较多的大众专业。
第二组是管乐与打击乐,每门人少但类别多:长笛、单簧管、双簧管、大管、圆号、大号、小号、长号、定音鼓、三角铁......数都数不清楚。
前两个组都是演奏类,第三组则包括音乐学、作曲、指挥、艺术管理等。
之前拒绝范宁请假的拉姆·塞西尔,就是年级三组的组长。
“上台吧各位,我先来。”一组组长默里奇径直走向了放有黑信封的长条桌,拿起一张,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中,随意解释道,“期待我创作的钢琴协奏曲在明年与大家见面。”
“演奏专业的人敢写大型作品,是个狠人啊。”台下有人小声评价。
“对啊,要知道,大型作品能上演的,每年只有一个名额,一场音乐会就那么长时间。”
“人家就是搏一把,大型作品若获得成功,那影响力是什么概念?”
“他可能只是想混上前3的提名奖吧,这对于留下任职或未来的艺术生涯也有极大加成了。”
“混?你去写一首大型管弦乐作品混个提名看看?你写都写不出。”
受默里奇的带动鼓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台,这其中就包括紧随其后的拉姆·塞西尔。
亦有很多人在台下犹豫不决。
但显然两级分化地过于明显,白色信封前排起了长龙,登记人员应接不暇,但黑色信封前的现在才十多个——其中三组组长塞西尔也在其中。
范宁突然站起身,走向舞台。
“卡洛恩你想好了?诶!等等我啊,我还没决定上不上呢。”加尔文喊道,然后跟着起身追他。
范宁站在了默里奇、塞西尔所在队伍,并看向离自己六七米开外的那叠黑色信封。
“你...你是不是站错地方了。”加尔文再次目瞪狗呆。
身边马上有人注意到了范宁。
“我没看错吧?卡洛恩·范·宁,他...他是作曲系还是指挥系啊?”
“音乐学专业的吧。”
“有没有搞错,音乐学专业的凑什么热闹写大型作品?来一首小品差不多得了。”
“可能是向安东·科纳尔教授学习了一些进阶作曲技法吧?”
“科纳尔教授?他年轻时候的作品还行,你看看后来的作品有人听吗?”
“跟他学恐怕是越学越废吧?”
“等着看他待会即兴演奏测试下不来台吧。”
“我听说科纳尔教授昨晚自杀了。”
围观范宁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并且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