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唐鬼并没有完全听清楚镇三八所说的话,他整个人被缠成了个粽子,浑身血脉贲张,大脑好像快要炸开了一般,即便是能听到,也根本无法思考,是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让唐鬼将支零破碎的句子拼凑了起来。
当镇三八声嘶力竭地吼了那么一声之后,唐鬼明显感觉到紧紧缠在身上的力道骤然松弛下来,之前紧绷的血管现在如开闸放水般涌上头顶,太阳穴两侧嗡嗡作响,化作脑海中的轰鸣,占据了唐鬼所有的思绪。
唐鬼能意识到是镇三八救了自己已经实属不易,他哪里能想明白镇三八那句话的含义?又哪里能猜到,镇三八这句听起来信誓旦旦的话,竟不过只是危急之时的信口胡诌罢了!
镇三八是在来到唐家附近后开始变得愈发虚弱的,他的思绪混乱恍惚,仿佛处在一场长梦之中,说来也奇怪,他对于唐鬼捣毁唐家地穴这种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但是,当唐鬼陷入险境的那一刻,他却偏偏突然清醒过来。
许是因为心中明白唐鬼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任何逼近唐鬼的危险,都是他自己的困境。
总而言之,在镇三八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就只有两样东西。
一坨虫蛹,蛊鬼。
准确点儿说,镇三八是先认出了蛊鬼,他骨瘦如柴,一层干皮包裹在手臂双腿上,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螳螂,而随着他从黑暗中隐现时,一些缥缈的灰白色烟尘跟在他的身后,就好像身体在不停散落成无数微尘。
镇三八在刚看到蛊鬼的时候没有半点儿恐惧,尽管若是常人看到这怪异的东西时,怕是会当成索命的阴魂而惊恐不止,然而当镇三八看到蛊鬼的目标时——那一团虫蛹中的唐鬼,直到这时,浑浑噩噩数日的镇三八突然惊醒过来,混沌了许久的大脑瞬间紧绷。
无数思绪突然涌入镇三八的脑海中,那些零散的信息拼凑成了一条线,如同一道闪电,让镇三八察觉到了危险。
与其他唐家人不同,除了世代传袭族长之位的嫡系主脉之外,很多唐家人甚至不知道蛊鬼的存在,他们只知道每次有人受到蛊毒反噬后,族长都会将其带入蛊窟,他们会在昏迷中被治愈,却从不知道治愈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镇斈司则不然,几乎是每次要外出行动之前,他们都会以清醒的状态进入蛊窟,领取一样东西,那就是蛊鬼的蛊涎。
被反噬的唐家人可以因蛊鬼的蛊涎而获救,究其原因,就在于蛊鬼的蛊涎恰好是唐家蛊术的克星,而镇斈司的镇虎鞭之所以能够克制唐家人的蛊术,也源自于这蛊涎的特殊之处。
镇三八是因机缘巧合才无意间得知了这一重要的信息,热衷于思考各种问题的他将其中所有关联串连在一起,很快便意识到了蛊鬼和唐家人的关系。
唐家人利用蛊涎来克服蛊毒的反噬,而蛊鬼则以唐家的蛊毒为食,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最简单也最稳固的互惠互利关系。
然而,当镇三八看到蛊鬼对唐鬼下手后,他意识到这种平衡关系已经被打破,或许与祖宗们的去世有关,他们应该一直在暗中喂养着蛊鬼,所以,他们的死也意味着蛊鬼不再被供养,也不再被控制。
他饿了。
镇三八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对着蛊鬼吼出了那么句话,只知道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鬼就这么成了蛊鬼的盘中餐。
所幸的是,在镇三八吼出这么一句后,那漫天飘扬的虫蜕开始缓缓落在地上,上一秒的狂风暴雨在下一秒突然停歇下来,镇三八不知道蛊鬼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他现在可能不是那么急着想吃唐鬼了。
稍稍放下心来的镇三八开始在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对蛊鬼解释自己的那句话,毕竟,那完全是自己在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更何况,就算蛊鬼能听懂自己的语言,自己却听不懂蛊鬼的话,万一这沟通中间有什么偏差……
正当镇三八为此忧心忡忡之时,只见那蛊鬼突然开始缓缓地向唐鬼靠近过去。
唐鬼无法看到蛊鬼的靠近,他只是感觉到身上的虫蜕开始散落开来,而当最后一片蝉蜕从他的脸上落下后,唐鬼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那味道如海浪般一次次向他袭来,就像是有人在他面前呼吸。
凭着本能中的恐惧驱使,唐鬼下意识挥出握着弯刀的手,然而还不等手臂完全舒展开来,一个声音传入唐鬼的脑中。
“他们呢?”
“谁们?”
蛊鬼没有马上回答唐鬼,他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思考后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靠近唐鬼,煽动着鼻翼,捕捉着唐鬼身上所有的气味。
“你身上有和他们一样的味道……”
唐鬼没明白这声音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一旁的镇三八心急如焚,压低了声音急切切地对着唐鬼问道:“他说了什么?”
“是说我,”唐鬼不耐烦道:“和什么玩意儿的味道一样。”
镇三八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祖宗们!你身上流淌着唐家血脉,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不行了,要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他!”
唐鬼下意识向镇三八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为什么不是他先告诉我,他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和镇三八不同,唐鬼是决不允许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牵着鼻子走,哪怕情况看似对自己不利,也要握紧所有已知消息作为抗争到最后一刻的砝码。
更何况,在唐鬼看来,经历了唐芒唐冕和祖宗们之间的一系列事件后,他还真想知道这唐家还有什么秘密能让自己感到惊讶。
仿佛是听到了唐鬼对镇三八所说的话一般,半空之中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如同冷笑般,透着轻蔑。
“看来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过你,我猜,你应该很想知道我是谁,而你们又是谁。”
“我是谁?哈,我还能是谁,是人呗。”
唐鬼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嘲讽的声音传来,但不知为何,这声音突然令他莫名地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