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倒也有理,你不妨,将你心中所想写成条陈,本官会呈禀皇上御览,若皇上允诺,此议便可行。”
“多谢大人。”
严府中门大开,严思语坐堂议事,接待各方士子,直到日暮时分,院中人等才俱各散去。
略略吃了几口晚饭,严思语复进书房,看着案头上的一叠文书,心中欣慰,遂倾身坐下,细细研磨,将连日所得梳理成一篇奏折。
次日,在朝堂之上,严思语递上奏折,中言撰修典籍,兴建观书楼、博艺苑、铺设新的驿路网等数件大事,傅沧泓一边看,一边点头。
“卿家所言极日,”傅沧泓脸上流露出笑容,“朕皆准了,卿家可与六部商议,将奏折内所言之事,划归各个部门辖内,由卿家统筹。”
“谢皇上。”
不得不说,严思语这一道奏章,可谓是轰动了朝中上下,而严思语的威望,也空前高涨,凡他一言,皆可立行。
严府门前整日车马喧喧,人来人往,且不论捞不捞得着好处,总是想一睹本尊风采。
秦三元渐渐支应不开,这日晚间,不得不愁眉苦脸地向严思语禀告道:“大人,您知道,小的只是个乡下农民,没有读过书,也习不得字,现在府中人来客往的,小的实在照应不过来。”
“嗯。”严思语点点头,“这个我也想到了,明日便发文,寻几名实诚可靠之人。”
……
御花园里,夜璃歌站在一株牡丹前,细细地观摩。
“你最近,倒是显得越来越悠闲了。”
“这样不好吗?”
“嗯。”傅沧泓点头,“确实该这样,我也希望你这样,别太劳心劳力。”
“我不会。”女子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傅沧泓近前携了她的手,两人在御花园里慢慢地走着,从湖面上吹来的风,掠过他们的鬓角眉梢。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隔着一带子碧水,忽有筝弦之声,并着清婉的歌喉传来,夜璃歌不由伫住脚步,黛眉轻轻颦起。
傅沧泓仔细看了她一眼:“你喜欢?”
“听这曲子,倒也有几分意思。”
“那我去让人瞧瞧。”
“不必了。”夜璃歌摆手,“人生种种际遇,自有分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倒难得,”傅沧泓微微浅笑,“你从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是啊,”夜璃歌微叹——曾经,她也是强行逆天,所以才——
“好了。”见她眉宇间浮起几丝怔忡,傅沧泓心知,必然是触动了她脑海深处那些不好的记忆,遂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那咱们,还是随兴吧。”
两人并肩,继续朝前走去,但见沿湖一带,碧柳青青,颜色实在是可爱。
“沧泓。”
“怎么了?”
“近日在宫中乏闷,我想——”
“想到宫外逛逛,是吗?”傅沧泓立即道。
“嗯。”
“这值什么,等料理完几日朝务,我便陪你好了。”
夜璃歌听了,却并不觉得如何高兴,反而黛眉微拧——为何傅沧泓给她的感觉,是越来越缠人了呢?
她哪里省得傅沧泓心中的懊恼——一则确实不愿她单独一个人跑出去,怕她遇上什么麻烦;二则他确实也存着私心,那就是夜璃歌的美貌,实在太招人眼,要是一不小心又触到什么桃花运……;三则虽夫妻多年,他对夜璃歌的眷恋却有增无减,只愿她时时呆在自己身边,须臾不肯罢手。
“今日有江南来的新鲜莲藕,我们回去尝尝吧,啊?”
“嗯。”夜璃歌本想同他闹,可仔细一转念,又没什么可闹的,只得垂下眼眸,和傅沧泓一起折返龙赫殿。
“哥哥,你给我,你给我嘛。”
两人才进院中,便听得一阵嬉闹之声传来,夫妻俩遂站住脚,却见傅延祈在前,傅延妙在后,正沿着回廊追跑。
忽然,延妙脚下绊着门槛,一跤跌倒在地,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傅延祈赶紧折回去,一把将她抱起:“怎么样?怎么样?”
傅延妙却趁势夺过他手中的木风琴,破啼为笑:“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傅延祈这才松了口气,疼宠地拍拍她的脑袋瓜:“这个做好了,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只是还差一点。”
“你骗我。”傅延妙嘟起小嘴,把木风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细地瞧,“这不很好吗?”
说完,她把口风琴放到唇边,连吹几声,却没有动静。
“什么破风琴嘛。”小延妙的嘴唇顿时嘟了起来。
傅延祈揉揉她的额头:“傻丫头,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还没有弄好呢。”
“哦。”傅延妙坐在地上,看着傅延祈把口风琴拿过去,用小刀敏捷地削了几下,再递还给她,“丫头,好了。”
“哦。”傅延妙点点头,再次接过风琴,放到唇边一吹,悠扬的乐声响起。
“怎么样?”
“哥哥,你好棒好棒。”
“你要是喜欢,哥哥以后再给你多做几个,啊?”
“嗯。”傅延妙点头,然后抬高下颔,“啪”地在傅延祈脸上亲吻了一下,傅延祈的脸顿时涨得血红。
“我们走吧。”夜璃歌并不愿惊扰他们,拉着傅沧泓走进内殿。
“你对祈儿那孩子,似乎很包容啊。”
“祈儿是个好孩子。”夜璃歌提起瓷壶,往杯里注满茶水,“我是真心喜欢他。”
“那么赞儿呢?他可是你亲生的儿子。”
“沧泓。”夜璃歌伸出一只手去,覆在傅沧泓的手背上,“我真地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对祈儿,总是挑剔良多呢?”
“我,我,”傅沧泓目光微闪,“我只是,心疼你罢了。”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次,赞儿是我的孩子,祈儿也是我的孩子,在我的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刚刚走到殿门外的傅延祈,把她的话尽收在耳中,胸中像有温泉水,缓缓地淌过。
傅沧泓不再言语了,但却也半点不为夜璃歌的“贤惠”而高兴,他总是觉得,很久以来他总是觉得,在夜璃歌的心中,天下,大局,始终在他之上,这,似乎不该是一个女人的胸襟,女人不都是小肚鸡肠的吗?女人不都是爱无中生有的吗?女人不都是楚楚可怜的吗?为什么她的夜璃歌,却跟其他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是的。
夜璃歌不一样。
在她看来,天下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斗得你死我活,完全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大好年华,完全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为什么要把人生的希望,和一个男人绑缚在一起?
她沉稳。
她刚毅。
她果决。
需要决断的时候,她比任何一个男人更有魄力。
面对任何一件事,她指挥若定,声色不动,即使面对凛冽刀剑,也没有丝毫的怯色。
有的人面对灾难,会恐惧地大叫,会骇怕,会惊战,但有些人面对困难,却只会考虑,该如何解决。
傅沧泓很是怔然。
以至于午后回到御书房,脑子里还是在纠结这事。
严思语条理清晰地禀报事宜,傅沧泓安静地听着,但注意力显然很不集中。
“皇上?皇上?”
“嗯?”
严思语静静注视了他小片刻,已然注意到,皇帝的心神并不在这里,于是打住话头。
“你刚刚,说什么?”
“微臣已经和六部商议过,由工部拆迁城中的地王庙,修建博艺馆,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准。”
“微臣遵旨。”
待严思语离去,傅沧泓仍然觉得意兴阑珊,心里那种古怪,着实难以用语言形容。
后来他才明白,是失落。
是深深的失落。
是,不被重视的失落。
他不由回想起病卧床榻的那些日子,她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用无限深情的目光看着他,那个时候,他反而觉得自己是最快乐,最幸福的。
大概,世间男女之情,才是最难琢磨的吧,不见她(他)时,日日思,刻刻想,见到他(她)时,满口里的话儿难成一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有多想你,有时候纵然你在身边,我还是感觉不到你的心……
傅沧泓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什么婆婆妈妈比个女人还像女人。
可他偏是这样的没出息,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愿控制自己,想她想得心痛,再也容不下外物。
傅沧泓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他觉得他要去找她,要把心里的话说明白,可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他又定住了——倘若自己告诉她,她会怎样呢?冷冰冰的不理自己?还是置若罔闻?
他其实多么希望,她能从殿门里奔出来,像只小鸟那样扑进自己怀中,让自己好好地呵护她,宠溺她,可是这样的事,一次都没有发生过,一次都没有。
“沧泓,沧泓。”
直到夜璃歌的声音响起,傅沧泓才恍惚回过神来:“璃歌。”
夜璃歌往他脸上瞧了瞧,已然心知其意——这个傻男人。
“沧泓。”她近前一步,轻轻地拥他入怀,于是,傅沧泓满腔的误怨顿时都化作了飞烟。
她细细地噬他的耳垂,嗓音低黯:“傻瓜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傅沧泓不说话,只是摇头。
“是累了,倦了,乏了?还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