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张于彤。”
“哦?”傅沧泓抬起手指,轻轻叩击着自己的脑门——似乎从前,并没有注意到,朝堂之中,有这么号人。
“你刚才所提之议,果然高明,不知还有其他的谏言否?”
“微臣多谢皇上赏识,微臣的谏议虽多,但终归起来,也就一个出发点——放利于民,争权于君。”
“放利于民,争权于君?”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傅沧泓不由微微点头。
“张于彤,你且先回去,朕,许你密旨特奏之权,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越级直达龙阙。”
“微臣,叩谢皇上。”
……
只着寝衣,夜璃歌躺在枕上,黑眸儿凝视着烛火。
傅沧泓悄步走进,侧身坐在榻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似乎瘦了。”
“哪有。”夜璃歌娇嗔一笑,“沐浴了没?”
“还没呢。”
“那还不赶快去。”
“先让我腻一腻。”
“好,那就腻着。”
夜璃歌推过来一个枕头,让傅沧泓躺下,抬手放下纱罗帐,两人挤在被窝里,拉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你说,将来真地河山一统,你想怎样?”
“怎样?还不是老样子。”
“朕啊,却想打造一艘很大很大的龙船,和你一起畅游天下,你说,好不好?”
“那得废多少银子?你有这个心,还不如用来赈济灾民呢。”
“你呀,总是这样死脑筋,处处为他人着想,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呢。”
“为什么要为自己想?你难道希望,我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皇后?”
“那倒不是。”傅沧泓已经没法子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
“其实,造不造龙舟,那还真是其次,你应该好好想想,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人安居乐业,无旷夫无怨女,怀志者得志,怀土者得土,这便不错了。”
“我知道啊。”傅沧泓点头,“只是——偶尔偷个空乐乐,难道也不行么?”
“当然,随便想想可以,千万别这样做。”
……
“宣虞国来使上殿觐见。”
“宣虞国来使上殿觐见——”
宫使的声音一层接一层递传出去。
众臣们纷纷转头,却见一身着锦袍的官员手捧国书,缓缓步入,跪倒在丹墀之下。
“虞国使臣金田,拜见北皇陛下。”
“平身。”
曹仁降阶,接了国书,再上丹墀,傅沧泓展开看过,但见里面所言,不外乎两国邦交之类的冠冕文章,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遂搁置于一旁,看向金田:“最近虞皇,一向还好吧?”
“谢北皇关心,我家皇上甚龙体安康,一切都好。”
“那就好。”傅沧泓点点头,“金使臣若无别事,请先至馆驿歇息,稍后,朕将大排御宴,替使臣接风洗尘。”
是日夜,傅沧泓果然在末英殿设下御宴,携夜璃歌亲自出场,与金田把酒言欢,席上,双方均不曾提及边战之事,只捡些民风民俗谈讲,而傅沧泓也用言语安抚金田,宾主尽欢而散。
回到寝宫里,夜璃歌亲自为傅沧泓除去外袍,服侍他睡下,眼见着情势有利,傅沧泓心中不胜欢喜,夜璃歌却一边揉捏着他的背,一边轻声言道:“越是临近胜利,你越是要小心翼翼,宁可吃些亏,也千万别争强好胜,大智若愚,上善若水,越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越不敢乱来,你明白么?”
“嗯。”傅沧泓微阖双眸,轻轻点头,“我如今也已经经历了多番风雨,很多事,自然省得。”
“我也只是加意提醒,怕你忘记,不管能得天下也好,不能得天下也罢,其实人生最重要的,乃是平常心三个字,只要一心定,能免去许多的灾劫。”
傅沧泓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只要有你在,我这颗心,怎么也是定的。”
“我会陪着你。”
夜璃歌伸手绕过他的腰,轻轻抱住:“一直一直,都会陪着你。”
“对我而言,这比什么都重要。”
……
“金田,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君子无不可言者。”金田立于阶下,浑身上下自透着一股子凛然傲气,“金田此来,除示友善之谊外,还想为虞国万民,向北皇请命。”
“哦?”傅沧泓眉峰微微往上一挑,自然带出数分自矜之色,“不知金使臣此言,从何说起?”
“天下人人皆知,北皇宏材伟略,加之有夜皇后从旁协助,将来定然能一统山河,握乾坤日轮于手,决断万千人的生死,但小臣也有一语,想提醒皇上——水能截舟,亦能覆舟,若皇上以为,功成于天下,便可呼风唤雨,任气恣使,那便错了,天子之权,虽有时运,却也乃神授,若天子掌权,而行背悖人心之举,万民不能奈何天子,上天却必罚之!”
“你——”傅沧泓瞪大双眼,本想疾声厉斥,却强令自己按捺住心头火气,一面却在心中不住地道:“这个书呆子!呆子!真是呆子!”
说来,却也怨不得他,只因世人向来只喜欢听好话,凡与自己本心本意悖离的,一般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傅沧泓皇帝做得久了,未免添了那骄矜之意,幸而夜璃歌一向在旁规劝,身边又无小人作祟,是以能常怀戒嗔之心,并不曾有伤人背天之举,故还能容像金田这样的外臣“大言狂肆”。
哼了一声,傅沧泓拂袖而去,将金田扔在原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浩博胸怀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进龙赫殿,傅沧泓便大声嚷嚷道。
“怎么了?”
“那个什么金田,竟然敢指责朕!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朕的面前指手画脚!”
“他说什么了?”夜璃歌却显得极其冷静。
“他,他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说什么水能戴舟,亦能覆舟,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可他说的,着实没有错啊。”夜璃歌上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水确实能载舟,也能覆舟,将来你得掌天下,需要注意的地方更多,如果连这么点逆耳之言都听不进去,怎么能胸纳百川呢?”
“还是皇后的话有见地。”
“不管这金田说什么,都请皇上海涵,唯有如此,才能示人以浩博胸怀。”
“对了,再过不久,金田将启程归国,你说,朕送他一份什么样的礼物,会比较好呢?”
“这个么,我早已为夫君备下。”夜璃歌言罢,携起傅沧泓的手,走到桌案边,指着那个大大的木盒。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傅沧泓疑惑地掀了掀眉头。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沧泓揭开盒盖一看,但见里边放着只金鼎,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明白了夜璃歌的用意,不由连连点头道:“妙,真是妙啊。”
就在傅沧泓准备叫人回来收拾打理时,夜璃歌拉住了他:“等等。”
“什么?”
“我原本想,用这只金鼎去警戒虞琰,可细细一想,倘若真如此,金田必死无疑,无论如何,他是个人材,将来必有大用,为了这个人材,还是另换一样吧,姣杏儿。”
“奴婢在。”
“去里边橱里,第三格,把那个锦匣取来。”
“是。”姣杏儿答应着退出,不消片刻,捧着个锦匣重新走回,恭恭敬敬地递给夜璃歌。
夜璃歌接过,对傅沧泓道:“或许,把金鼎换成它,效果会更好。”
傅沧泓“哦”了声,接过盒子打开,但见里面放着只雕工精良的玉蟾,心下一转念,也明白过来,口中却不禁感慨道:“歌儿,你可真是惜才。”
“我这也是为皇上着想,你将来登了基,自然要延揽各国人才,万万不可因眼前利益,而使天下贤良寒心。”
“嗯。”傅沧泓点头,这才把曹仁叫进,“按照娘娘说的去做。”
……
看着桌上雕凿得活灵活现的玉蟾,虞琰久久不语。
蟾,为蝉,有蝉联,和盟之意,也有“蟾宫折桂”的含义,傅沧泓此举,可谓是深刻之至。
“金田,”从御案后抬起头来,虞琰淡淡扫了下方的男子一眼,“你远途辛苦,先回府邸休息吧。”
“谢皇上。”
从殿里出来,金田一行走,一行思索——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呢?觉得自己做得好,还是做得不好?
“金大人。”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这是讨了赏来着?”
金田抬头,扫视对方一眼,仍然抬步往前走。
“切。”那人在身后不屑地哼了声,却好似羽毛落进湖面,激不起半丝波澜。
对于身边这些荣枯之事,金田确乎是从来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虞国的安危重于一切,至于其他人是不是这样想,他就不晓得了。
……
“玉蟾,玉蟾……”
后宫中,虞琰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皇上,您这是——”
皇后走过来,眼中闪过丝不解。
“你不懂。”虞琰摆摆手——朝堂上的事,他从来不会和皇后提起,一则皇后向来禀守《女则》,对于非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从来不会主动过问,再则,即使你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明白,反而只会出些极没见识的小主意,增添虞琰的烦恼。
唉,有时候,虞琰也忍不住轻叹,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傅沧泓那么好的运气,娶不着一个夜璃歌做老婆?
“我是不懂,可朝廷上不是还有那么多大臣吗?他们应该懂吧,应该时时处处为皇上分忧解难吧?”
“可有些事,只能由朕来决断!”虞琰言罢,再度摆手,“你且退下吧。”
皇后满脸不悦,可到底不敢发作,只得讪讪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