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城入秋后,雨水变得更多了。
一连几天连绵阴雨不停休,江木撑着伞走在青石板道上,街道上雾蒙蒙的,人也没几个,从远处望去很像一幅水墨画。
他今日要到红山书院出诊。
请他去的是书院的老院长,一个年迈且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听说身体有些隐疾想让他来看看。
红山书院位于萩城外的红山上,在东宣国算不上最顶尖的学府,但历史悠久,到如今也有两百年校史了,这么多年里从里面出过许多名人,也算是不错的学院。
江木刚到山脚迎面就撞上一个人,那是一位蓝衣男子,身姿挺拔,看着气度不凡,据他介绍自己是老院长的儿子。
“真是抱歉,劳烦江大夫亲自跑一趟。”陈安的神情略显愧疚。
请名医来看病,本就该派人去迎接,轿与马车都必不可少的,但红山书院的老祖宗有训,凡上山之人需脚踏实地,陈安本想着早早去接人,也显得有诚意一些,谁想到书院里突然出了事情,这一耽误就成了现在的场面。
“无妨,是我想出来走走。”江木撑着伞抬头看了看山上,“现在这个时候书院里还在上课吧。”
陈安点下头:“是,不过不碍事。”
“那就走吧,不要让陈老先生等太久。”
江木说着,身子已经往山上走去,后面的陈安看了看他,虽然早就听说萩城新来的神医很年轻,但真的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雨渐渐小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红山书院位于红山的半山腰,青石板路,走着也不难,烟雨蒙蒙,还添了几分雅致。
“陈老先生的病情,陈公子可有所了解?”
半路上,前面的人冷不丁问了一句,声音清冷得很。
陈安瞬间一怔,不过好在他反应不慢。
“家父身子还算硬朗,但近来时常会感到心痛,严重了有时还会昏厥,这一年多看过不少名医,有说家父是上了年纪,也有说是辛劳留下的病患,可始终没有查出具体的病因。”
陈安讲着,眼睛忍不住又望了眼前面的人,削瘦的背影,一旁垂下来的左手看着苍白得很。
“……江大夫?”
江木停住,转身居高临下看着他。
陈安挠了挠脸颊,有点尴尬道:“江大夫出门忘了拿药箱了吗?”
确实,眼前的人手里除了把雨伞,其余什么都没有,一点儿都不像是来治病的。
江木淡淡道:“我不需要。”
一句轻飘飘的话堵死了他所有的疑问,神医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陈安识相地闭嘴。
红山不算太高,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了书院门口,江木抬头看了眼牌匾,那字写得很大气,整体看着漂亮、利落又洒脱,不禁让人想象当年那位创办书院的大人是何等的风采。
跟着陈安进了书院,里面的场景又是别具一格,红山书院的占地不小,内设各种各样的课程,因为每年求学的人很多,书院将学生分三十五人为一班。眼下大部分的班在上课,只有一个班比较特殊,学生都在外面罚站。
江木侧目打量他们几眼,一旁的陈安叹道:“学生顽劣成性,同在一间课堂,读着圣贤之书、学着处事之礼,却不能团结友善,打架斗殴理应受罚,只是让江大夫见笑了。”
江木微微点下头,瞥见那群学生中的几人,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神情睥睨得不行,看着完全没把所谓惩罚放在眼里,而最角落里的有一个瘦瘦的,面带淤青的少年,至于旁边的皆是事不关己或者不耐烦的表情。
同窗之谊,荡然无存。
“一视同仁固然好,但这种惩罚改变不了什么。”他淡淡说着,对上陈安疑惑的视线,又不动声色把话题岔开,“我们早点去见陈老先生吧。”
陈安是想问下去,不过父亲的身体明显更重要一点,也就不再多说话,领着他匆匆进了别院。
*
陈老先生要比众人所说的更为和善,虽遭遇病痛的折磨,但为人心性极好,江木为他把了脉,当即就开了药方,这番操作惹得屋里的人一阵惊奇。
“这……”陈安略带迟疑,“江大夫可有了结果?”
江木将方子递给他:“不算难事,照着方子调养,平日里多歇息,注意修身养性。”
一旁的陈老先生也很惊奇,不知道是心里错觉还是怎样,自打他被诊过脉后身体立刻就轻松起来,他想了想抚须笑道:“江先生不愧乃神医。”
“叫我江木就好。”
陈老先生笑了笑,微微颔首。
江木转头,目光看向书桌上明显摆放着的一块墨锭:“那块墨,不错。”
“小友也懂得赏墨。”陈老先生说道。
江木摇下头:“不懂,介意我拿起来看看吗?”
陈老先生示意陈安把墨锭拿过来,江木接过,那块墨做得特别细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
江木道:“这块墨是别人送的。”
他说这话的语调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很笃定,陈老先生也没觉得奇怪,只当小友心性如此。
“是,准确来说是我以前的学生,他知道我喜欢这些,特意跟人学习制作了一块,在去年寿辰的时候送给我。”
江木看了看他,敛眸手上转了下墨锭:“自己动手?倒是位好学生,心意都在上面。”
他的指尖在墨锭上轻轻一擦,一丝淡绿色缠绕在墨锭上的气息,瞬间溃散。
江木将墨锭递回去:“老先生既然没事,在下也不便多打扰。”
他说得客套,身子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去意已决。
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陈安不太明白,不过人要走,他也不能拦着,只能无奈接道:“在下送您回去吧。”
江木冲他摇摇头:“不必。”
说完人就拿起伞具,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徒留屋内人面面相觑。
陈老先生抚须:“这位江小友还真是性情洒脱。”
*
尚掌柜的儿子,脉象有黑气;老院长的墨锭,上面有绿气。
总归都是不正常的现象。
江木想着,突然打算再去看一眼那个叫尚宣的少年。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书院里的空气显得很清新,他也不着急,从陈老先生的别院出来后,就开始了书院的漫步之行,但还没走到课堂那边,也许是走岔了路,他来到一处偏僻的竹林——看到了一只人形花蝴蝶。
真就是人形花蝴蝶,五彩斑斓,还在扭动身躯。
江木:……
花蝴蝶:……
四目相视,空气中有着些许尴尬,江木转身想走,那人瞬间扑上来,打算来个背后熊扑,只可惜在接近衣角的时候,被江木一个反手扔了出去。
撞断了十来根竹子的“花蝴蝶”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一个穿着很骚包的男人,身上的衣服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都有,头发也没有束,长长的披散下来,脸上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颜料,画着同样五颜六色的花纹——怪人一个!
花蝴蝶揉着腰对他龇牙咧嘴:“你这人看着弱不禁风,怎么手劲如此之大?”
江木微微蹙眉,这人的打扮着实有点刺眼:“你是何人?”
花蝴蝶神秘一笑:“不可说。”
江木淡淡看他一眼,转身直接走人。
“诶?!”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花蝴蝶一愣赶紧叫道:“就这么走了?你不好奇吗?”
但那边江木的背影明显告诉他,我不好奇。
花蝴蝶喊着,迅速跑过去扯住江木的袖子:“等等,你现在还不能走,我……”
“我不会坏了你的法阵。”江木忽然说道。
这话一出口立刻让花蝴蝶变了脸色,他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大跌眼镜,只见江木从腰间抽出一条细细铁链直直往竹林深处甩去,下一秒铁链那头就卷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蛇妖回来。
卧槽!威武!
花蝴蝶脱口而出:“可以啊小兄弟,你师承玄门哪一派?”
江木不语,把小蛇妖还给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我为了抓这个东西,已经跑了好几天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花蝴蝶继续喋喋不休,“可是我没听过哪家玄门的武器是铁链,莫非你来自隐世大家?”
“我只是个江湖郎中。”
江木终于开口了,得到的却是花蝴蝶的白眼。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虽然你很厉害,但红山书院这段时间归我管,希望你别插手。”
他这回话语里带有一些别样的狂妄,仿佛刚刚追人询问的不是自己,真就像个双面人。
江木偏头打量他一番,道:“我对你的事没兴趣。”
花蝴蝶笑了笑,心里不信他的话:“没兴趣你来这里,别告诉我你是这里的学生?”
“我来给人看病。”
“又骗我!”
“……江大夫?”
后面问话的是陈安,江木望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和花蝴蝶周旋的时间不短了。
陈安看了看花蝴蝶又看了看江木,一头雾水:“这位是?”
江木:“一个病人,病的太重,不请自来。”
没来得及说话的花蝴蝶:?
一旁的陈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来了句:“幸会。”
可话出口,又觉得有些失礼,幸好这时江木提出拜别。
离开了红山书院,在下山的路上,花蝴蝶惊奇:“你还真是个大夫?”
江木摇头:“不,我不是。”
花蝴蝶:……总觉得好像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