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指了指他的脸,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脸上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他真的会被这小姑娘骗过去。装得这么认真,他终于被她逗得放声一笑,抬手习惯地想去揉她的头顶,一想她刚满十三,算个半大的姑娘了,不能再容他放肆,于是手在半空中转了转,落在她怀里的将军头上,揉了揉。

他肯笑,陶嫤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刚才想擅自出院子?”

江衡摇头,“与你无关。”

难怪小姑娘这么不安,原来是以为他在生她的气。

其实这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无,是他今日去军府看了看,发现里头管辖松懈,兵甲陈旧,若是忽然有外敌进犯,根本不足以御敌。他当场把军府官员痛斥一顿,责令他们一个月内解决此事,现在想来,仍旧恼火。

他下令整改军府制度,没有经过皇上的允许,哪怕他做的是对的,被皇上知道后也免不了一通训斥。

*

正想着见到皇上后该如何解释,便被这小姑娘拦住了去路。她闻声软语的几句话,让他心情沉静不少。

陶嫤故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夸张道:“我还以为魏王舅舅怪我不懂事,跟你添了麻烦。”

江衡失笑,“外面山路危险,下次你若想出去记得多带几个下人,路上能照料你的安全。”

陶嫤当然乖乖应下,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明天就是围猎大赛,她跟阿娘不能出去观看,恐怕一整天都得在府里待着。

想到围猎,陶嫤想了想问道:“围猎大赛会评选前三甲吗?”

江衡颔首,“会根据狩猎成果的数量、准头,由皇上选出前三甲,届时还会有御赐奖赏。”

“什么奖赏?”

他弯唇:“这你便要去问皇上了。”

陶嫤不无遗憾地敛下眸子,要是她身子没病就好了,说不定也能有幸得个女子前三甲。围猎大赛的最后一天是为女子举办,但凡会骑术射术的姑娘,均可参赛。不过她们的能力不如男子,精彩程度也有所降低,是以没有男子那么受关注。

江衡大抵看出她的想法,“永旭园里景致不错,你可以到处看一看,不至于在这里无趣。”

可是院里哪有外面好玩?这座山她还没有来过,听说半山腰有一个湖泊,比这个山庄还要大。这时候湖面应当都结冰了,场面应该颇为壮观,她倒想过去看看。

陶嫤心里有自己的想法,面上却装得听话:“那我就在府里等着,魏王舅舅这么厉害,一定能拔得头筹!”

小姑娘很会讨人欢心,江衡笑了笑,转身离去。

前面再拐个弯就是瑞鹤院,跟陶嫤闲扯几句之后,他忽然想到该如何应付皇上的质问了。

一个人动怒时,不必迎头而上,转移他的注意力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

松香山上,云蒸霞蔚,橘红的云朵仿佛就在头顶流动,极其缓慢地往天边移去。

陶嫤回到冉云居时天尚未黑,然而她偷溜出去的事还是被殷岁晴发现了。刚走进院子,便看到影壁后面跪了一排的丫鬟,其中包括白蕊玉茗等。

寒光缩了缩脖子,心仿佛沉入谷底,她觉得自己的下场一定比她们还惨。

陶嫤吐了吐舌头,赶忙跑到殷岁晴房里替她们求情:“阿娘,你别怪她们,我出去的时候她们也不知道。”

铜镜前,殷岁晴正在拆卸头上的花钿,闻声头也不回,“那该怪谁?”

别看殷岁晴平常很温和,但是赏罚分明,该惩戒时毫不心慈手软。这次陶嫤偷偷溜出去,为了她的声誉着想不能声张,私下里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见她人,好在她还知道回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陶嫤来到她跟前认错:“怪我,都怪我。”

☆、第38章 狩猎

殷岁晴总算看向她,见她露出悔改之意,便松口道:“白术,你去叫她们都起来吧。”

她知道这事怪不着她们,但总得给她们一个教训,否则下回陶嫤出了事她们都不知道。白术得了命令,退到屋外告知几人。

陶嫤嘴巴很甜:“阿娘真好。”

殷岁晴不为所动,故意板着脸问:“去哪了?”

别看她现在冷静,得知陶嫤不见的那一会儿,可是比谁都紧张。她担心她跑出山庄,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要是她再不回来,她下一步就会命人去山上找她了。

陶嫤心中一虚,忙转到她身后捏肩捶背,“我到山庄门口转了转,遇见了魏王,后来见天色不早就赶紧回来了。”

话里真假参半,她委实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事而已。

肩上的小手柔软无骨,力道一点也不足,却达到了让殷岁晴消气的效果。她见阿娘面色缓和,连忙再接再厉:“我看到了路上那只小松鼠,还给它送了果子。阿娘放心,我只给它送这一次。”

殷岁晴终究还是担心多于愤怒,把她拉到跟前仔细端详,“没有哪里受伤吧?”

陶嫤摆摆手,故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看,哪里都好好的。”

没事就好,殷岁晴不再冷落她,料想她在外面尚未吃晚膳,便让人把刚才热的菜肴端上来。

外头转了一圈,陶嫤确实饿了,在殷岁晴房中填饱了肚子才回去。

寒光没被责罚,一路走得飘飘然,感觉十分不真实,然而好景不长,没走两步便被殷岁晴身边的大嬷嬷叫住,带到一边训诫去了。

*

一屋子丫鬟在影壁后头跪了大半个时辰,膝盖头子早就受不住了,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陶嫤见她们这样,忍不住笑道:“你们快回屋歇着吧,省得一会儿还没伺候好,自己就先倒在我面前了。”

白蕊玉茗互相搀扶着,山顶比城里冷得多,她们不止双腿麻木,身上更是冻得瑟瑟发抖。陶嫤虽叫她们回去,但却没一人敢动。

白蕊心有余悸地问:“姑娘,您不会再出去吧……”

要真这样,便是打死她们都不会回去的。

陶嫤让她们放心,不多时寒光蔫头耷脑地从外面回来,想必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跟前唤了一声姑娘,就站到她身后不再吭声了。陶嫤支着下巴,朝寒光怒了怒嘴,“让寒光伺候我就行了,你们若不放心,可以坐在门口守着。不过晚上天寒地冻的,我可不会管你们。”

几个丫鬟合计了一会儿,白蕊道:“婢子们先回屋歇一会儿,亥时我跟玉茗再来替换寒光,姑娘早些休息。外头天冷,您出去这么长时间想必冻着了,婢子先让人去烧一桶热水来。”

说话间退出正室,去让厨房的人烧几桶热水过来。

陶嫤正有此意,她这会儿确实有些受凉,便没多说什么。

泡过热水之后,陶嫤从浴桶里站起来,弯腰去够屏风上的衣服。胸前两团越来越沉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好像比秋天时又大了一圈。乌发披在身前,衬得那块雪肤更加白腻,顶端粉红若隐若现,她听到屏风后面有声音,扯过衣服便裹在身上。

寒光在外头轻声询问:“姑娘好了吗?可否要婢子替您擦身?”

“好了。”陶嫤从后面走出来,一面回答一面系衣带,酥颊被热水蒸得微微泛红,雪肌白腻,从骨髓里熏出淡淡香气。她不喜欢洗澡时有人在跟前伺候,把丫鬟都支开了,这才洗得痛快。

*

坐在妆奁前,她漫不经心地摆弄从家里带出来的长鞭,听寒光在身后絮絮叨叨。

这长鞭是她五年前偷偷藏起来的,彼时她得知自己不能骑马后,非常不甘心,便把这条鞭子藏了起来。后来她病发一次比一次频繁,便再没拿出来过,这次要来松香山,翻箱倒柜才把它找出来。

寒光拿篦子给她梳头,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姑娘拿这个干什么……您该不是还想……”

陶嫤握住又松开,故意吓唬她:“这围猎大赛不是还有女子三甲,到时候我赢个奖赏回来如何?”

这句话可把寒光吓得不轻,篦子险些掉在地上,“万万不可姑娘,万一您出事了怎么办?”

她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责罚,最担心的是陶嫤的安全。别看陶嫤平常常捉弄她们,还会对她们发脾气,但心里一直对她们很好,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们,这么好的主子,寒光是真不想让她出事。

何况她才豆蔻年华,又生得玲珑剔透,如此妙人儿真有什么好歹,莫不是太可惜了。

陶嫤趴在桌子上扑哧一笑,偏头露出精致洁白的侧脸,乌溜溜的眼珠子睇向她,“我是骗你的,我还不想早死,才不会去呢。”

寒光这才松一口气,拍着胸口抱怨了句:“姑娘吓死婢子了。”

陶嫤透过铜镜看到自己,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子,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对面的她也跟着一转。

要是她一直留在山庄,便没机会跟江衡接触了,她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正思忖时候,寒光重新捧了一束头发,一壁梳一壁跟她扯闲话,讲着讲着就扯到了当今魏王身上。

寒光兴致勃勃地问:“姑娘,您跟魏王十分要好吗?”

她今日头一次目睹魏王尊容,以往都是远远地观望着,沾了陶嫤的光,才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没想到魏王跟她想的有些不同,居然会拿一只小松鼠撒气,真个让她大开眼界。

陶嫤想了很久,“你问这个做什么?”

寒光是个沉不住气的,便把听来的都跟她说了,“魏王二十有七仍未立妃,听说皇上和皇后都着急得很,有意在今年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立妃?

陶嫤仔细想了想,上辈子魏王似乎在她十六岁那年迎娶了一位侧妃,伺候便一直没有娶妻。直到他登上宝座之后,好几年才立后,正是当年那位侧妃。

江衡一直不近女色,没听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更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寒光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道:“也不知魏王是否有什么隐疾……才会拖到现在不成婚。”

陶嫤笑着嗔她,“敢当着我的面说魏王坏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寒光恍然大悟,连连求饶,“姑娘饶了婢子这一回吧,婢子下回再也不敢碎嘴了。”

陶嫤本就是玩笑话,没有真正罚她,让她梳好头发就退下,她准备熄灯就寝了。

*

翌日天未亮,便听山庄外锣鼓喧天,号角声经久不绝,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女眷们。

男人早就开始准备围猎了,他们三更起床,换上胡服骑上骏马,来到山庄外等候皇上指令。年纪稍长的官员神情淡然,那些个年纪轻的少年各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迫不及待要一展本领。

不多时圣驾御临,身后是魏王和慧王等一干皇子王孙,皇上骑着汗血宝马,身穿常服,却挡不住那股英锐之气。大臣纷纷下马叩首拜迎,呼声震天,皇上让众人起身,“众卿有礼,朕观今日天朗气清,委实是个围猎的好日子。”

底下大臣迭声附和,君臣一阵寒暄,皇上拟定了夺取前三甲的规矩之后,“那便开始吧。”

紧跟着一阵响亮的号角声,直直响彻整个松香山山头,震耳欲聋。

群臣上马,同一时间握紧缰绳,向半山腰的树林中冲去。有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气势磅礴,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

陶嫤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此时天蒙蒙亮,她却睡不着了,便叫来丫鬟伺候自己更衣洗漱。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外头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吵?”

白蕊玉茗经过一晚上的修整,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跟前伺候没有问题。她抬起陶嫤的手臂,替她穿上粉缎牡丹纹小袄,外头又穿了件长衫,披上狐毛裘衣,边系带子边解释道:“姑娘莫不是睡迷糊了?今天是围猎大赛,外面当然热闹。楚国公和几位爷早早地就起了,现在应当在猎场中呢。”

陶嫤歪着脑袋哦一声,大抵是刚睡醒的缘故,脑子确实昏昏沉沉的。

待梳洗完毕后,天边才隐隐露出一抹熹微,她来到殷岁晴的房间一看,发现殷岁晴早已收拾妥帖,正准备用早膳呢。

“我要跟阿娘一起吃。”她毫不客气地坐在殷岁晴身旁,让白术另外置备一副碗筷,笑嘻嘻地跟殷岁晴请安。“阿娘起的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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