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过药王谷主,确定阮弗并无大碍之后,玉无玦便也放了心,不过,得知反控蛊虫会有所损耗,玉无玦便也不太喜欢这种东西存在与阮弗的身上,只不过此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不过好歹日后阮弗大约是不会动用这些东西了,就算是心中不快,也算是被阮弗给安抚了下来。
第二日,药王谷主的确是带着公羊先生离开永嘉了,公羊先生也的确是废了一双手。
阮弗没有再见过自宫变那一夜之后的公羊先生,并且也完全没有再见此人的打算,即便隐隐约约从暗卫的口中知道公羊先生很想要见一见她,但是她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而在此之后的几日,日子也渐渐平静下来,那一场因为掺杂了高车人而成为辰国历史上最诡异的宫变,终究也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印记。
千百年之后,再沉重的历史,也因为那龙吟虎啸的传说,因为那奇诡无比的蛊虫而成为历史中最难以解开的一个难题,是是非非,众说纷纭,都成为里时间长河中一朵浪,汇入浩瀚汪洋。
只是,在这场宫变之中,褒贬自有公道,所有人,却似乎都忘记了一个人,那就是如今后宫之中,唯一还能够在元昌帝面前说得上话的惠妃。
毓秀宫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里边的人却换了有三分之一。
毓秀宫的小佛堂,仍旧是不变。
每日晨起之后,惠妃便按照惯例在佛堂中静坐上一两个小时,或是抄抄佛经,或者是坐禅,念诵一段佛经,这样的生活,一年三百多日,若非是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几年皆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今日,她刚刚在佛同念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刚刚从小佛堂里走出来,嬷嬷便迎了上来,“娘娘,济王殿下已经自殿外等候娘娘一个时辰了。”
惠妃愣了一下,“凡儿来了。”
说罢,她好像又立刻反应了过来似的,“这两个儿子,个个皆是如此,分明知道我会每日做上一两个时辰的早课,却改不了在这种时候来见我的性子,还不让你们来通知我,平白在殿外等待了多时。”
说罢,齐妃便对着门口的宫女道,“快去请济王进来。”
嬷嬷扶着惠妃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笑道,“王爷这也是孝心可嘉,不愿来打扰娘娘做早课。”
惠妃笑道,“罢了罢了……”
正说着外边已经传来玉无凡的声音,“母妃可不要错怪嬷嬷,是儿子不让嬷嬷去打扰母妃,若是打扰了母妃,母妃明日必定会加长做早课的时间,如此岂非是耽误了时辰。”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进来,朝着惠妃跪下,“儿臣见过母妃。”
惠妃赶紧道,“好了好了,快些起来,好不容易来看母妃一趟,咱们母子之间,何必行那些个虚礼。”
玉无凡便也笑着站起来,如往常一般坐在惠妃对面的榻上。
惠妃笑道,“如今倒好,都学会护着嬷嬷了,难道母妃在你眼里便是随意惩罚宫人的人?”
嬷嬷在一旁也笑道,“王爷可别误会了娘娘,娘娘可未曾怪过老奴。”
玉无凡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母妃说的哪里话。”
惠妃也不拆穿他,只是道,“瞧瞧你,这段时间可是太忙了?我看着你脸色都憔悴了一圈,胳膊上的伤口如何了?你父皇交给你的事情可都做完了?”
玉无凡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不在意一笑,“母妃放心,儿子没事,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父皇交给我的事情早已做完,儿臣算是闲下来了,有时间多陪伴母妃。”
惠妃叹了一声,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他的胳膊,“那也要小心一些。”
玉无凡咧嘴一笑,也不强争辩,道,“儿臣知道。”
母子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只是玉无凡便渐渐心不在焉,神色微微怪异地看着惠妃,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些什么。
惠妃看他这个神色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那一日宫变,她在城门上吹箫,扰乱了齐妃的笛音,造成了片刻的松懈之刻,玉无凡这几日,一直很忙,自那一日宫变将她送回毓秀宫之后,却也未曾有时间再来问候,只着了人过来问询她的情况,如今万事皆定,他心中的犹豫和疑问定然是更多,眼见这万般皆定,而她却一如既往置身事外,便是元昌帝都未能提及此事,可见元昌帝已经知晓其中一些事情,只是身为儿子的他不知,心中定然是焦虑不已的,而他在自己面前历来是掩藏不住心思。
惠妃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想问我什么便开口问吧,看你面上也是藏不住事情的模样。”
玉无凡讪讪地挠了挠头,“母妃,当日在朱雀门上,为何您能阻扰齐妃的笛音,而且,您的玉箫……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惠妃轻叹了一口气,却是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只短小的玉箫,平常所用的玉箫,多是一尺八寸,可惠妃的这一只,却只有一半,放入袖中,也并不觉得有何不便之处。
惠妃将手中玉箫交给玉无凡,“便是这一把,你三哥虽是也喜欢音律,但其实也未曾见过这把箫,若非当夜事出突然,只怕你也不会有见到这把箫的机会了。”
玉无凡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除了觉得这箫比平常的箫短了一半之外,其余的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玉箫表面光滑不已,可见,收藏之人,是时常拿出来抚摸的。
玉无凡看了看,又重新交还给惠妃,惠妃接过,却是拿在手中轻轻抚了抚,神色中带着某些怀念之色。
玉无凡问得小心翼翼,“母妃,这玉箫,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惠妃笑了笑,道,“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遗物。”
“外祖母?”对于这个名词,玉无凡确然是陌生的,自他出生之后,却也未曾听闻过自己关于惠妃的母族的任何事情,而因为没有,惠妃也从未主动提过,他便也从来不觉得如何,如今乍然提及,竟是让他当即愣了愣。
惠妃笑了笑,已经将手中的玉箫重新收好,道,“你外祖家事情,我从未与你提及过,多的也是因为你外祖家如今已经无人了,即便提及,对于你们兄弟而言,也不过是一段陈旧的往事罢了,并无益处。”
“可是如今……母妃又为何愿意提及了?”
惠妃摇了摇头,道,“既然你心中有了疑惑,如今我便与你说一说。”说着,她顿了顿,“你可知道,上尧苏家?”
“上尧苏家,那是三十多年前,上尧一带的文人世家,其地位与如今的赣州东方家、云州云家在辰国的地位是同等的,在当时,与这两家,并称为辰国文人之首。”
说到这里,玉无凡蓦然顿了一下,“母妃的母姓,乃苏……”
惠妃笑了笑,道,“没错,我便是苏家如今唯一还存在世上的血脉。”
玉无凡震惊了许久,惊讶地看着惠妃,却久久也说不出话来。
惠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云州、赣州,皆是在辰国的南部,乃是辰国最富庶的地方,学风浓重,自前朝以来便具有良好地条件维持家族生存,但是,上尧却是在辰国西北部之地,西北寒凉,要维持一个文人之家的生存可见艰难,可见其付出的更多。当年,苏家乃是西北唯一的文人之家,只是……当年,北燕与辰国之间干戈不断,两国交战乃常有之事,中原未分裂的时候,苏家是中原的苏家,而辰国成立之后,苏家便成为了辰国的苏家,北燕刚开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北燕文脉缺乏,若是想要进驻中原,还必须要有一支有足够影响力的文人氏族做为开山辟路的先驱,北燕便看上了苏家。”
玉无凡听到这里,心中一惊,“世人流传,三十多年前,苏家因为不愿臣服在北燕招服之下而集体殉难,难道是另有隐情之事?”
这是先如今世人说法中最多的。
惠妃的唇角升起一抹嘲讽地笑意,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玉无凡第一次在惠妃的脸上看到这种笑意,只听得惠妃道,“这自然是世人以讹传讹,当年,陛下尚未登基,而辰国与北燕之间也是恶战在即,双方兵马交接的时候,北燕生了歹心,以苏家之人的性命为威胁,想要让陛下弃城投降,当时陛下因为顾忌苏家全部人的性命而束手束脚,在城中几乎是弹尽粮绝,被北燕逼得退无可退,情况危急不已,但苏家乃是文人清骨之身,岂会做这等被人威胁作为人质的事情,文人一身傲骨,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一根脊梁,也是顶天立地,苏家不愿意成为北燕这等丧失人道之人的工具,便举家自刎,并且制造了最大的声势让陛下无所顾忌,最终,得知苏家因此而殉国之事,便背水一战,斩杀北燕大将数人,成为了当年终止北燕与辰国干戈多年的局面……”
玉无凡震惊地听着这一段往事。
这些并未成为刻人史书的历史,上一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也并未成为现下人口中口耳相传的往事,他知道得并不多,如今乍然知道,只留下胸腔一点震意,久久不息。
“那母妃……”
惠妃道,“当年苏家虽是集团殉难,却你的外祖母却仍旧是留了最后的私心,给我的毒药只是小半份,造成假死……后来,是皇后娘娘……当时,还是陛下的正妃的皇后娘娘,在陛下攻城的时候,将我救了下来,也是当时的皇后娘娘,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劝慰与开导我,不然,母妃便不是今日的母妃了,这世上是否还有你,也未可说了。”
玉无凡心中震惊久久不散,讷讷地道,“所以这便是母妃一直以来都比别人敬重皇后娘娘的原因么?”
惠妃点了点头,笑道,“皇后娘娘确是一位好皇后……”
玉无凡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惠妃微微垂眸,道,“你外祖父学富五车,精通五行八卦之事,这短了半截的玉箫,便是苏家五行八卦下的另一番研究所得,当年,我还小,但印象之中却也记得,你外祖母曾与你外祖父借用音律,加以五行八卦之味来让音律产生扰乱人心的作用,那一日,得知齐妃用音律控制了蛊虫之事,我便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才有了你那一日所见到的事情。”
说到这儿,玉无凡也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由得歉然道,“母妃,是儿子不孝,从未了解过这些往事,无法与母妃分担那些痛苦之事。”
齐妃摇了摇头,笑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三十多年了,再多的痛苦,也化成了结痂的伤口,早已不痛了,如今,你在朝中,尽心做事,你三哥,如今也去了草原,凡事皆是慢慢图谋,母妃不求你们日后能如何,但只望你们能读努力,多尽心,做好本分之事,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但举国之力不可小觑,有朝一日,北燕皇室,终究会成为我们辰国的刀下之臣,北燕舆图,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我们辰国万里舆图中的一部分。”
玉无凡点头,似乎是承诺,“儿子未曾知道那些过往的时候,不曾有过如此坚定的决心,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必定不会让当年外祖一家这般枉死而去!”
惠妃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欣慰,“好儿子……”
玉无凡道,“所以,这也是母妃同意三哥离开永嘉的原因么?”
惠妃笑了笑,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竟一点也看不出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沉痛过往,她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三哥自有你三哥的打算,我不强求他,你三哥的性子,像极了你外祖父,他明白自己该要做什么事情。”
玉无凡有些期待地道,“那我呢?”
惠妃笑了笑,似乎是想了想,“你……可能比较像你的叔祖父……”
当年的苏家老爷子兄弟两人,玉无凡自是听说,即便了解得不多却也形成了些许印象,那位也是学富五车,但却潇洒豪爽之人,闻言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惠妃见他这个模样,也不由得摇头失笑。
母子两人言谈之间,渐渐将已经被沉埋了许久的苏家往事翻了出来,惠妃与玉无凡说了一些被世人误解的过往,让玉无凡也就此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直到午后之后,玉无凡在毓秀宫中用过膳了,考虑到惠妃需要午后小憩,方才打算告辞。
只是,在离开之前,惠妃却忽然道,“凡儿,上次在城门上救下我的那位青衣姑娘,是不是你心悦的女子?”
玉无凡闻言,神色忽然僵住,大概是料不到惠妃会突然由此一问。
惠妃见着他的脸色,心中便已经明白了。
只是玉无凡不语,她便也不语。
良久之后,玉无凡的耳朵都红了些,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妃觉得她如何?”
惠妃睨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我若是说不喜,你会如何?”
她脸色微沉,神色严肃,玉无凡不及多想,便急急道,“母妃,青衣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她救过儿臣许多次,她是如今咱们辰国商业的背后掌托人,不仅仅能力卓著,而且是蕙质兰心,非常聪颖之人,武功高强,那一日,不是不顾危险,在城门之中保护母妃安全么……”
越是说到后面,玉无凡的声音便越发着急,好像急于证明青衣是一个极好的姑娘,以让惠妃在三言两语之中便能立刻喜欢上青衣一般。
惠妃见此,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也让玉无凡停了声音,见着惠妃面上温和的笑意,也知道自己着急过头了,母妃明明只是说若是而已。
惠妃笑道,“即便我说不喜,只怕你还是不会听我的意见,整日追在别人姑娘身后跑是不是?”
玉无凡颇为丧气和哀怨地看了一眼惠妃,“母妃何故取笑儿子?”
惠妃笑道,“好了好了,只稍一眼,母妃便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母妃很喜欢她。”
玉无凡眼前一亮,“真的?”
惠妃点了点头,不说别的,不说她是否真的了解这位姑娘,但是,当夜在城门上一见,她救下了自己之后,一言不发便立刻飞身往玉无凡而去,替他挡住敌人,甚至不顾自己安危将最安全的区域留给了玉无凡,她便已经知道了。
玉无凡喜于惠妃对青衣的喜爱,“儿臣就知道,这么好的姑娘,母妃一定会喜欢。”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皱眉头,“只是,她好像对儿臣并并不是特别上心……”
不特别上心?惠妃摇头失笑,自己的这个傻儿子,哪里懂得姑娘家的心意,只稍那么几眼,她便看出来了,那姑娘对他哪里是不上心了,只是道,“既然想要让人家姑娘满意,你便要有十分的诚意,也要明白姑娘家的心意和忧患之处,多为别人着想。”
玉无凡不知是否已领会惠妃这句话的精髓,但是,惠妃却不愿意多说了,只将玉无凡打发走了。
待玉无凡离开之后,嬷嬷才与惠妃笑道,“济王殿下,这回终于动了真心了。”
惠妃笑了笑,“那位姑娘,据说当年回京的时候,还是以晋王妃身边人的身份回来的,不想,晋王妃身边的人,个个皆是卧虎藏龙……她呀,好歹也曾在危难之中救过我性命,于情于理,我都该见一见她,晚些你带着我的口谕去请求陛下,我想让她进宫一见。”
嬷嬷笑道,“老奴省得,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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