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将这半年来所挣的银两清点了一番,他拿出一块银锭来打算交给母亲用做过年的准备,虽然距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但一些采买也可以开始谋划了。今年他在外面跑了几次,他们娘俩总算可以过一个像样的年,不至于像以前那般的寒酸了。
他又准备了一份钱,打算年后去找人牙子买个丫鬟进来侍奉母亲,毕竟他要往外面跑,母亲身边没个照顾的人怎么行呢。
林砚之揣上了那块银锭,他来到了母亲房里,林母仰躺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帐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林砚之犹豫了下走上前去,他将那块银锭放到了母亲枕边,又道:“快过年了,等到您好些了,就拿这些钱去办些年货吧。往年等着府里接济,至少今年我们娘俩能过个安稳的年了。”
林母没有吱声,林砚之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似乎不烫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夸赞了句:“到底还是这位法师医术高明,比医馆里的那些大夫都要靠谱。”
林母出了许久的神,她终于扭头来看了一眼儿子,一转眼儿子已经这么大了,总觉得儿子还小,没想到一转眼就已经是个大小伙了。她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朝儿子说:“你坐过来。”
林砚之不知何故,他照着母亲说的做了。等到儿子坐上床沿后,她又示意儿子靠近一些,后来她伸出了手,终于够着了儿子的脸,像林砚之还小的时候那般抚摸着他,她的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起来:“砚之,你怪罪过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
“没有,儿子不曾。”
林母温和道:“你怪罪也没有关系,要是我们家家境好一些,你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养家的重任,连个家族依靠都没有。娘对不起你。”
林砚之察觉到母亲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赶着宽慰:“娘病着,切勿哀思动气,好好将养着,您到底也还年轻,底子也不算太差,吃了法师的药慢慢的就好了。儿子还想让母亲过上安宁平稳的日子。”
“好儿子,好儿子,是娘对不起你。”林母说着就呜呜哭出来了。
母亲的眼泪让林砚之有些心烦意乱,在伺候母亲吃了药后,又劝抚了一番等到母亲闭上了眼睛,他就悄声出去了。
十月的夜里已经寒意四起,虽然还没有迎来今年的初雪,但阵阵的寒风吹得窗户纸哗哗地响。
已经吃过药的林母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屋子里漆黑一片,这时候砚之应该在隔壁屋子睡熟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脑子想的却是至正七年那个春天的事,倘若那天她没有在家,倘若林家没有收留负伤严重的孙将军,她和死去丈夫的命运或许将大大不同,至少砚之……想到这个儿子,林母有痛心,有安慰,也有深深的歉意。
回想过去的三十八年,她的人生已经满是疮痍,要是能从头开始就好了。
林母摸索着点了灯,喉咙发痒也不敢高声咳嗽。她找到了纸笔,在灯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做完这件事后,她点着灯去了儿子的房间。床上发出了沉稳的鼾声,林母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己屋。
她开了箱子,找到了出嫁那天用过的一条长长的,大红色的汗巾。林母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将汗巾系到了床架上,做成了一个缳,在把脑袋放进那个缳里时,林母低声说了句:“我的砚之,对不起。”
远远的鸡啼声传来,这一夜林砚之睡得很沉稳,前一晚他一宿未免,这一夜不免睡得沉了些。母亲的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看看外面,晨曦微露,过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大亮了。虽然天冷,他也没有怎么留恋被窝,很快就穿衣起床。
母亲病着,胃口不大好,林砚之打算给母亲熬些软烂的粥,再加一个鸡蛋。
做好饭后,天色已经亮开了,还能听见远处扫大街时传出的哗哗声。
林砚之又准备了热水,准备叫母亲起床梳洗,然后用饭。当他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震住了,双腿抖得厉害,险些栽倒在地上。他不敢相信眼前看着的这一幕,好一阵缓过来时,他才慢慢朝床边走去,床上的那个女人早已经变得直挺挺的了。林砚之将那个缳解开,然后伏床大哭:“娘,娘,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狠心离开我,为什么要走上绝路……”
林母自缢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宋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显然惊诧无比,忙道:“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怎么会想不开要去寻短见?”
就是钟嬷嬷也不相信,她道:“往日见她有说有笑的,虽然身上够多大好,但精神一直不错。还说她儿子在外面挣了钱回来,对她很孝顺。”
林母是宋老夫人的晚辈,她听说了这样的事,险些有些受不住,章佩英在旁边好不容易劝住了,又取了静心宁神的药与老夫人吃了,老夫人的情绪才渐渐安静下来。
林母算起来是宋老夫人远房表妹的女儿,和章家沾亲带故,当初她也是怜惜林家孤儿寡母的才让接济了林氏母子,这里表外甥女突然走了,宋老夫人伤心之余又让人拿出了五十两银子送到林家去,给林母买棺木,做法事。
宋老夫人也不便亲自过去,只交给了钟嬷嬷和李嬷嬷去帮忙办理,又让这边的一个管事去帮衬林砚之。
两世为人,林砚之拼命想守住生命重要的人,前世母亲活了不过四十来岁就病故了,这一次他以为自己能护住母亲,没想到母亲却走上了另一条绝路。
母亲的死也成为了横亘在林砚之心中那颗最尖利的棘刺。
依母亲遗命,林砚之并没有将母亲的灵柩运回南阳安葬在林家的祖坟里,而是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山头选了块地方安葬了自己的母亲。
忙完了母亲的身后事,已经是冬月时节了。冬月初九这天,京城普降大雪,也是至正三十一年下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