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兢就没想过他近来大笔大笔的入账是从哪儿来的?
不,他想过,袁兢是聪明人。
说到这儿,袁兢突然想起他和叶休仪的初次相逢。
落雪天,是上海滩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袁兢刚刚和一票狐朋狗友自酒楼出来。
袁兢喝多了,脚下的石板路化作棉花,他上了友人替他叫的黄包车,然而走了一个转弯后便叫停了车子,下车踏上了厚厚的雪层。
是雪啊。
生在北方的袁兢幼年时并未对大雪有什么特殊的感触,然而在身世骤变、只身辗转至南方后,袁兢对雪有了特殊的认识,那洁白的茸毛化身为求而不得的爱人,仿佛夜夜在窗下期盼却不肯现身的绝世佳人。
狐朋狗友多是为了名利而来,鲜有能触碰心灵之人,相较之下,袁兢更喜欢独自暗夜踏雪,看着呼吸化作云雾,反倒更易于与自己的本身沟通。
而在那时,袁兢就是在那时见到了叶休仪,她坐在转弯处一间商户门前的阶梯上,柔软的灯光落在雪上,又折射在她的鬓间,袁兢看到了叶休仪精致的容颜。
时隔许久之后,袁兢都在思考着当时的感受,怎么说呢,就好像饥肠辘辘的人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像是蜜蜂追逐着花香,像是……不是像,那根本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令袁兢根本无法不上前。
袁兢身边美女如云,可唯有叶休仪不同,不管是出自本能、感性还是什么别的其他,袁兢实在找不到一个理由不去与之发生交集,否则将成为缠绕、羁绊、困扰自己一生的遗憾。
但袁兢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在他还尚未想到该如何与那女子搭讪的时候,她便主动开了口。
“你冷么?”叶休仪说着这话,表情平静,安宁到绝不带任何复杂的欲求,她只是看着他,这话好似可以说也可以不说般,越是无关紧要,就越是真挚,“我也很冷。”
也,我也很冷,我和你一样很冷,我和你一样,我和你。
语言真奇妙,竟然可以在一瞬间便将两人拽到一起。
袁兢带叶休仪回家,小心翼翼地金屋藏娇,是认识了叶休仪之后,他突然怕时光太快人生太短,他怕这一辈子太单薄,怕和叶休仪过不够。
而很多奇怪的现象也随之而来,论其起因,大概是叶休仪听到了袁兢和旁人的谈话。
来人是大阿爸身边的人,大意是觉得袁兢最近不对劲儿,对青帮里的事情不上心,催促着他该做些正经事儿,毕竟青帮不是丐帮,不做事就没饭食。
叶休仪和袁兢都知道他的心不在焉究竟为何,许是叶休仪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故而她必须要背负,必须替袁兢想出解决之道,于是乎,那天的夜里,在袁兢半梦半醒的时候,叶休仪抓着他的手告诉他,袁兢会得到很多钱,多到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袁兢以为是听到了梦话,直到叶休仪刺破了袁兢的手指,取了他的血,那阵刺痛令袁兢自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仅着一条红布肚兜的叶休仪爬起身,吹熄了红烛,赤脚走到窗边。
袁兢就是在那时第一次看到了猫鬼,看到叶休仪以他的血,喂养了猫鬼。
“猫鬼食血,以血为契,为主聚财,属猫鬼之灵术。”
至于猫鬼灵不灵,就看自古至今世上有多少人为追寻猫鬼而穷极其能便可得知,而袁兢作为受益者,更是亲眼见证了猫鬼的神奇之处。
猫鬼属蛊之一种,但是能炼制出猫鬼的蛊师太少,敢于炼制猫鬼的蛊师则更少,只因甘心情愿为主所用的猫鬼实属罕见,其反噬之心极重,搞不好便是家破人亡。
那么,叶休仪手上这只猫鬼究竟从何而来?这问题需要问叶君霖,虽然猫鬼并非她所炼制而成,但却是叶君霖命叶休仪前往北平,生生地将这猫鬼偷了出来。
“钱,叶家不稀罕,”当初将这一任务交付给叶休仪的时候,叶君霖曾经说的很清楚,“但是我叶家的东西绝不能再落在旁人手上。”
叶君霖说了一个“再”,没有人比叶休仪更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休伶、休仟、休仪本有姐妹三人,而今除了叶休仪还在叶君霖身边之外,叶休伶是第一个落在旁人手上的“东西”,休仟则就是那个“再”……不,又或者说是休仟在前,休伶在后……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姐妹中,而今就只有叶休仪还留在叶家。
且不知叶休仪本人是否感到可悲或是寂寞,但叶君霖的怒火早已经是叶家上下皆知的,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与金寒池水火不相容。
故而,从金寒池身边夺回猫鬼,就是叶君霖下达的死命令。
叶君霖不知道叶休仪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君霖知道叶休仪必然能做到,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找到并带回猫鬼,只是不知为何,叶休仪已经出发半月,至今却仍旧音信全无。
不知是心中恐慌引发的呼应还是老天爷的暗示,叶君霖的右眼皮已经跳了两三天了。
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应该是叶君霖最轻松惬意的日子才对--章杳虽然登门提亲,但此人也并非纠缠之辈,叶君霖只说不可儿戏之事仍需思量再三,章杳便会意地道别离去;叶景莲也难得如此乖顺,整日都在叶家大宅里寻乐子,好歹是没有迈出叶家半步;叶休仪作为最合适的人选前去寻找猫鬼,只需等她凯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难得的清闲之中偏偏夹杂了担忧?叶君霖不止一次暗示自己,找猫鬼这件事情交给叶休仪是断然不会出错的,但她偏偏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难不成说……叶休仪出事儿了?
叶君霖浑身泛起阵阵恶寒,而沉在恶寒之下随之而出的便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恼怒。
一定又是金寒池那个混帐!那猫鬼本就不属于金寒池,而今他又要挡自己的路,那就是他金寒池铁下心来要与自己作对了!
人啊,一旦要是讨厌上了什么人,便会恨不得将所有脏水都泼到这个人头上,叶君霖此时便是如此,她甚至怀疑是金寒池又想了什么办法将叶休仪扣押在金家,一定是这样!
红木雕花窗内,叶君霖猛地起身,召唤着手下的门徒为她打点行装,她自己则倚在窗前,滴滴答答的细雨沿着屋檐碧瓦落下,在灰色的天穹之下连成了一片雨帘,叶君霖的视线越过雨帘飘向更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
叶君霖想看到的,是金寒池跪在自己面前……可,为什么不是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点啊,叶君霖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