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孩子们都很听话懂事,从不给她们添麻烦;又说之前有跟父母走失的孩子,后来陆陆续续被接走,但最近没有了。
大家心里明白,迟迟没来的,是永远不会来了。
采访到一半,两位“妈妈”要去给孩子们煮粥,萨辛过去帮忙。宋冉独自留在室内。
上午八点还差几分,但外头太阳很大,气温也升起来了。
房子是东国特色的民居,墙壁厚,窗子小,很阴凉。
宋冉听见外头小孩子的笑声喊声,走去窗边看。
原来有人找到一个半瘪的皮球,孩子们没有玩具,开心地在街上踢起了皮球。而一群小女孩们坐在路边,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歌儿。
那歌声稚嫩而悠扬,听着有些熟悉,竟是李瓒排爆那天那个小男孩唱的歌。
宋冉有些动容,拿三脚架架起摄像机摄像,又端起相机拍照。
镜头里,踢球的孩子忽然全部朝一个方向跑去——来了一个当地男人,不知是本地记者还是附近的街坊。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正在分糖果。小小的孩子们全围在他身边,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等待着糖果。
宋冉微笑着举起相机,却在摁下快门的那一瞬,噩梦降临——
“砰!”
一声响彻天际的爆响!宋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弹跳而起。
那一刻,她希望她瞎掉了。因为——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自己引爆,血肉之躯炸成烟花。而围绕他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小小的躯体如纸片儿般炸飞开去,鲜血喷溅。
宋冉一瞬间静止,圆瞪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失魂失智。她盯着那片青灰色的烟雾,张着口,手还保持着抱相机的姿势,足足十秒,她如僵硬的冰雕般一动不动。
直到突然,一股剧痛从内心深处撕扯而上,宋冉转身朝门口跑;而闻声赶来的两位“妈妈”已经哭叫着冲了出去。
“砰”“砰”几声枪响,妈妈们呼唤的声音瞬间从世上抹杀掉。
跑到门边的宋冉顿时腿软跪地,连滚带爬退回窗边。
安静的街上忽然沸腾了,
恐怖的口号声,狂肆的叫嚣声,
附近民居的开门声、关门声、哭喊声、惨叫声、枪声、响彻整个世界。
而窗外,孩子们破碎的身体静静躺着。有的孩子还在动,却在飞来的子弹里彻底静止。
宋冉低下头去,捂住耳朵,眼泪疯狂涌出。仿佛一生的恐惧和悲恸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们疯了!政府军驻地离这里不到1公里!
来个军人,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救救孩子!
泪眼朦胧中,却见萨辛双眼血红,握着一把枪往外冲。
宋冉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压低声音哀嚎:“please!”
她眼泪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溃:“求你了!你会死的!求你了!”
屋外的孩子嚎哭着,女人哭求着,数声枪响扼灭了一切。萨辛已经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挣脱宋冉冲了出去。
一番枪声来往,萨辛这边忽然就静了音。
宋冉捂紧自己的嘴,痛哭着将喉咙里那一声死死咽了下去。
她爬到窗边,看清了外头那帮人的衣服,是恐怖组织。
他们太嚣张了,根本不把附近的政府军驻地放在眼里!
他们端着枪,蒙着面,走在街上,一个个踢动躺在地上的尸体,见有活的就补上一枪。更有人直接闯进民居扫荡,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冉恐惧得无以复加,她又爬回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萨辛歪靠在墙壁上,肚子中了一枪。但人还是活的。
她轻轻拉开门,拉他的手。萨辛缓缓睁开眼,很痛苦地摇头,示意别管他。
宋冉抹掉眼泪,跑去窗口看,街上的恐怖分子都进了民居。
她立刻冲回去抱住萨辛的肩膀,把他拖进屋内,迅速关上门。
附近一片哭声,枪声,惨叫声。
宋冉抱着萨辛缩在昏暗的墙角,双手死死摁着他肚子上的伤口。他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温热,粘稠,带着残存的力量,像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苦苦挣扎的生命。
他才二十岁,他只是个大二的学生。
他推她的手,脸色惨白:“快逃……”
宋冉痛哭无声,眼泪疯了般往下砸,只是摇头。
她能去哪里?她已经无处可逃。
窗外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宋冉绝望地仰起头,无声地张嘴嚎哭,哭得满面泪水。
来个军人吧!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
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阳光倾泻而下,那些人高大而恐怖的影子铺了进来。宋冉惊恐得连呼吸都停止,缩进沙发的死角里。
她紧紧抱着萨辛,盯着地上的人影,眼看着他们要迈过门槛——
不远处突然传来猛烈的枪响,外头有人疾呼喊叫。这些人影立刻返回投入战斗。
一瞬之间,枪声,雷声,炮声不断。
政府军赶来了。
这边离驻地太近,恐怖分子怕后期增援,也不敢久战,很快就撤退了。
宋冉终于大哭起来:“help!help!”
很快有政府军士兵跑进来,见这样子立刻叫来医务兵把人抬走。宋冉将萨辛交给他们后,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外头充斥着各类呼喊声,救援声,她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阳光里出现一道影子,有人走了进来。
熟悉的靴子走进视线,宋冉缓缓抬眸,是李瓒。
他眉心拧得很深,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好不好。他很清楚她经历了什么。
李瓒缓缓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窗外的天光照得她皮肤苍白,双眼呆滞。
他单膝蹲跪在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会好的。”
她的眼睛空洞而又执拗,盯着他,嘴角瘪了下去,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泪眼哗哗地如雨般下落。
他眼睛红了,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拿手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正要说什么,
“阿瓒!”沈蓓抱着相机从外面跳了进来。
宋冉赶紧低下头,别过脸去,自己擦眼泪。
“冉冉你也在?你没事吧?”沈蓓跑过来拉她,“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沈蓓说着,看向李瓒,“本杰明在找你,有急事。”
“嗯。”李瓒看向宋冉,有些不放心,但现在任务在身,只说了句,“先走了。”
宋冉没看他,点了下头。
李瓒很快出去了。
沈蓓看两人一眼,有些默然。刚才在外头,李瓒只是因为看见担架上受了重伤的东国记者萨辛,就立刻上前追问是从哪栋房子里抬出来的。
她见李瓒飞快冲进这栋房子,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
宋冉安静收着窗边的三脚架摄影机和相机。
沈蓓看着一屋子的血迹,说:“战地记者真不是人当的,太危险了。今天第一天,就差点儿被炸死。还好刚才有阿瓒在,保护了我。”
宋冉跟没听见似的,弯腰把设备塞进包里,一声不吭地背着包出去了。
路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孩子们,白布之下,印出一个个幼小的躯体轮廓;一个年轻的政府军士兵坐在路边,捂着眼睛,哭得肩膀直抖。
沈蓓立刻过去拍下这一幕。
宋冉毫无反应。她神情空茫地站在路边,望着这条血淋淋的大街,不知道何去何从。
一堆军人在清理尸体,解救伤者,疏散幸存者。
这时,一处民居里传来叫声,一堆政府军士兵迅速退出来,几秒后,一个女人满面泪水地缓缓走出来。
士兵们举起枪,朝她吼:“后退!”
那个女人举着双手,哭喊:“救救我!”
她身上绑满了炸弹。
虽然是平民,但军人们保持着警惕,在离她十米开外举着枪,大吼:“后退!先后退!”
女人哭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停在路边,浑身抖索,脸色凄惨。大家这才看清,她是个孕妇!
丧心病狂!几个军人骂了起来,骂那狗娘养的极端组织。
政府军的一个班长过来跟维和队商量。本杰明李瓒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先过去看看。
李瓒戴好头盔,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拎着工具箱朝那女人走去。
宋冉缩缩鼻子,拿袖子擦擦眼睛,强撑着调好相机。
李瓒才走到那人面前,那可怜的女人就因大受惊吓而双腿瘫软,“噗通”跪了下去。
李瓒蹲下,问:“能说英语吗?”
“一点儿。”孕妇已有些体力不支。
“你配合我。”李瓒说,“手臂抬起来。”
女人瑟瑟地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