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骧感觉身体在下坠,有风吹在脸上,刀子一般割得生疼。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落向何方,却因为下坠的重力,根本无法睁眼,有股莫名的寒凉顺着脑袋窜上他的脊椎,仿佛身下是无底深渊。
一股奔向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呼吸越发困难,他握紧双手,紧咬牙关,抵抗着那股迅速席卷全身的恐惧。他痛苦着,窒息着,忽然张开嘴,喃喃道:“我要死了吗?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话音刚落,却发现已经被人抱在怀中,他恍惚地睁开眼睛,看着那人,心里暗叹,她是谁?是神仙吗?为何长得如此漂亮?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难道是花仙女?他鼓起勇气,小手紧紧地抓住她,嗫嚅着问道:“仙女姐姐,你是仙女姐姐吗?”
那人眉眼弯弯似一轮新月,水漾的眸子流转间明媚生动,似乎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若是喜欢,可以这样叫我。不过,你小小年纪,为何要想不开?你知道摔下去有多疼吗?幸好我轻功卓绝,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不一定能救下你啊。”
他听到她的声音,好似珠玉相击,宛转悠扬,玲珑透骨,他忽然悲伤地落下泪来,小手拽着她的衣服,呜呜哭泣,像只被丢弃的小兽,“仙女姐姐,你在天上可曾见到过我的妈妈,人家都说善良的人死后会上天堂的,我的妈妈肯定就在那里,你见到她了吗?我只是很想念她,想要去找她。”
那人若有所思,将他放在地上,伸手将他脸上的泪珠擦去,温柔地说道:“你个小傻瓜,就算你妈妈真的在天堂里,你这样死去的话,根本看不到她的,因为自杀而死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进地狱,因为死的太痛苦了。你若是想要死后见到妈妈,就要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等到寿终正寝,就可以去天堂看她了。
我呢,现在法力不够,只不过是个小花妖,或许等我再修炼个几百年,就能上天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帮你去看看你妈妈。唉,不对呀,那时候估计你已经见到你妈妈了。”
他眨巴着带泪的睫毛,听得似懂非懂,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小手还拉着她的手,生怕她会消失,“仙女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人浅浅一笑,弯起月牙一样柔软的嘴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一般人都听不懂,我一般也不会告诉别人,反正你只要记得要幸福地活下去,以后自然就会见到你妈妈了。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感受到她的温暖,心里缠绕不去的死亡的阴影已经被她身上的光驱赶,整个人都变得放松,张嘴甜甜说道:“我妈妈姓蓝,她一直都唤我蓝翔,蓝天的蓝,飞翔的翔,她说想要让我变成蓝天下自由翱翔的雄鹰。”
那人听了,却噗嗤一笑,眼睛眯起来更漂亮了,好像有星星在闪烁,就像漂亮的夜空,“蓝翔?嗯,真是好名字,前途无量。那我以后就叫你挖掘机好了,起个小名,好养活,或许就能活到一百岁。”
挖掘机?他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很是喜悦,因为是仙女姐姐给她起的名字。他忽然抱住那人的脖子,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害羞地说道:“谢谢你,仙女姐姐。”
那人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口水,脸上神情莫名,似乎想笑,又似乎有些狡黠。她将他抱在怀中,笑着说道:“嘿嘿,不要太早感谢我,只希望等你以后懂事了,不要骂我。来吧,仙女姐姐送你回家。”
他窝在她的怀里,幸福地眯起眼睛,只觉得那一天的空气特别甜,带着淡淡的花香,那一天的天空特别蓝,带着大朵的云。他好像变成了翱翔的雄鹰,穿梭在云朵间。
可正在他欢快地笑着时,那人突然松开了手,他浑身颤抖着,再次从高空坠落,他拼命地喊着“仙女姐姐”,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声。等他快要落在地面的时候,却看到那人站在一边,怀里抱着另一个人!
他吓得心惊肉跳,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一个字一个字喊道:“仙女姐姐!”眼中流下泪来,伸手一摸,满目鲜血!
贺兰骧霍然睁开眼睛,人已经从沙发上滚落下来,他惊魂未定,急急喘息,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摸,却什么也没有,手上没有鲜血,甚至皮肤好似更娇嫩了些,摸着软滑有弹性。
他吓得从地上坐起身,心跳如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刚刚做了梦,但他记得他脸上却是受伤了啊,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内就恢复如初了?!
他竭力稳住心神,深吸口气,这时才想起身在何处,他被仙女姐姐抱回了家,对了,这里是仙女姐姐的家!他坐在地上,转头看向周围,入目之处除了一张桌一台电脑和一个沙发,全部是鲜花,各种各样的花,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花房,抬头还可以看到天空中星星。
贺兰骧站起身,手仍在脸上摸来摸去,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脸竟然恢复了。鼻尖传来熟悉的香味,是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不会错!他顺着那香气走到一簇花前,凝眉细思,喃喃说道:“这是什么花?仙客来吗?难道仙女姐姐身上沾的是这种花香?”
他将整个花房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胡小仙的身影,心头一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一边将每一个房间找一遍,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整个空荡荡的别墅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仙女姐姐!”
空的,空的,全部都是空的!贺兰骧跑得额头满是细汗,心里却越来越凉,仙女姐姐去哪里了?他恍惚想起脸上的伤,难道她为了救我,死了?!脑子里突然窜出这么个念头,他吓得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绝望的低吼着,如负伤的野兽般蜷缩着身体,嘴里喃喃,“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过我的,这次绝不会离开我!仙女姐姐,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出现?你要是再抛弃我一次,我就真的再也不原谅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忍心,呜呜呜,你怎么忍心!”
“兰镶,你怎么在地上躺着?不凉吗?”耳边忽然传来悦耳的女声,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听到的声音,宛转悠扬,玲珑透骨。
贺兰骧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让她再也挣脱不了。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声音带着轻颤的哭音,“仙女姐姐,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又是不告而别?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胡小仙被他紧紧抱着,感觉手臂都要废了,还在心中暗想,幸好身板硬朗,否则真要被他抱残了。她伸出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温柔若水,“就是出去走走,没想到你会那么早醒来。你看,我还给你买了吃的,是不是很饿?”
贺兰骧慢慢地放松力道,拉开一些距离,脸上犹带泪痕,摇着头说:“我不要吃的,我只要你。”
额,这个臭小子,跟谁学的,时时刻刻都在吃我豆腐啊,可是能怎么办呢?秘密都被他发现了,又不能让他消失,真是头疼啊。胡小仙笑得比哭还难看,皱巴着一张脸说道:“可是你的肚子在叫。”看,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诚实多了。后面这句没敢说出来,万一他炸毛了,可怎么办好啊。
贺兰骧的脸突然就红了,连耳朵尖都是淡淡的粉色,他伸手揉了揉肚子,轻轻咳嗽一声,拉着她的手,朝厨房走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刚刚分明看过的,每一间屋子都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桌子和板凳!
胡小仙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平时家里从未来过客人,所以什么也没有,我每天都是睡在花房里。”
贺兰骧的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没有松开她的手,直接拉着她向花房走去。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仙女姐姐,为什么要睡在那里?为什么房屋如此空荡,从未有人来过?你是不是没有家人?”
两人已经走进了花房,并排坐在沙发上。胡小仙将手里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温声说道:“赶紧吃吧,一会儿要凉了。”
贺兰骧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眸光闪烁不定,“仙女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对了,你为什么不吃?”
胡小仙坐在一边,手指若有似无地敲击在沙发扶手上,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说道:“贺兰骧,你是挖掘机吧?小时候的蓝翔。”
贺兰骧刚刚吃进去的一口饭,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呛得眼泪直流。他目光幽怨地看向胡小仙,若是目光能杀人,估计早就把她凌迟个千八百遍了。心里气得直咬牙,你这个无良的仙女姐姐,亏你还好意思提我的小名!你知道因为这个名字,小时候被多少小朋友指着鼻子嘲笑过吗?你知道因为这个名字,我小时候跟多少小朋友打过架吗?!
胡小仙看到他恶狠狠的目光,伸手摸了摸鼻尖,好吧,不应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她讪笑一声,赶紧换了个话题,低声说道:“兰镶,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普通的人类,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是个小妖。看到那簇仙客来了吗?我的元身就是花,我是个花妖。”
贺兰骧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咬住下唇,是啊,她曾经说过。可那时他不过几岁,怎么可能相信世间还有妖?只不过十多年后,再见面时,看到她的样貌一点未变,他才开始怀疑。
起初以为现在的胡小仙是仙女姐姐的女儿,但是算算年龄,又有些对不上。但是十多年容貌一丝一毫都未变,能说明什么呢?可能她真的不是普通的人类。
后来接触越多越是发现,胡小仙的喜好和仙女姐姐一模一样,喜欢打游戏,喜欢撸串,他才隐约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十多年前救过他命的仙女姐姐,是他一直心心念念不曾忘记过的仙女姐姐,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仙女姐姐。
他一直在心里让自己接受这个猜测,但又一直在心里否认着,直到刚刚发现,脸上的伤竟然在几个小时内恢复如初,他不得不承认,胡小仙确实不是人类。
这世间竟然有妖,多么匪夷所思啊,估计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估计也不会信吧,可就算她是妖又如何呢?
他曾经想过,人与妖有什么区别呢?同样生活在这人世间,同样有着七情六欲,或善良,或奸恶,或贪婪,或仁慈,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一心想要作恶的人,依然会去危害世间,并没有比妖好到哪里去。一心想要安然度日的妖,在看到人类遇难时,也会对其伸出援手。一心为善可为仙,一心为己即为妖。人亦是如此。人与妖的本质区别并非在于表象,而是在于根植于内的人性或妖性。
贺兰骧将地上散落的筷子捡起来,用餐巾纸擦了擦,继续戳着盘子里的菜,徐徐说道:“因为仙女姐姐是花妖,所以你都不用像人类一样吃饭的吗?平时在外面吃饭,也是为了掩藏真实身份,装得和普通人类一样吧?”
额,是这样没错,但现在我们要探讨的问题不应该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吧?胡小仙皱眉看他,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嗯,你说的没错,我们花妖是不用吃饭的,只需化作元身,吸收日月之精华。我之所以晚上从来不加班,就是这个原因。”
贺兰骧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继续追问着:“那你当初不告而别,从Y市来到D市,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你的容貌一直未变,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对吗?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不断地迁徙,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也从未有过什么亲人,对不对?”
胡小仙双腿盘坐,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徐徐说道:“当初并非不告而别,只是时间匆忙,又没有找到你。当初看到你从桥上跳下,想要跳江而亡,刚好是下班途中。明明是个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偏偏要跳江?我当时救你只是一时看到了,不忍袖手旁观,并没有想到日后还会与你相见。
我救你的那时候,我已经在Y市待了十多年了,容貌一直未变,周围认识的人早就怀疑了,只不过我都以保养的好为由,搪塞过去了。但这种事终究是瞒不过去的,我一般在一个城市最多只会待二十年,所以甚少与人有什么牵绊。基本上维持在陌生人与熟人之间,没有深交,就不会有人在意你,不管你是如何出现,还是如何消失,都不会有人过分在意。
唯一的变数就是你,那时候你妈妈刚死,万念俱灰,小小年纪整天就想着死啊死的。我虽是妖,却也有颗柔软的心,尤其是对小孩子。我当时想着,就算照顾你几年又能怎样?反正过几年我也要离开,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只要能救赎你,让你对生活充满希望,即使我离开了,你依然会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