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未来,不需要他想。毕业后他会进入家中公司工作,这是他从出生就被定好的轨道,不会轻易改变,是他的责任。

“你呢?”他问傅明灼。

“我想当个医生。”傅明灼说。

倪名决提醒她:“当医生很辛苦,学习和工作都很辛苦。”

医生固然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以傅明灼的家境,有无数更轻松自在的选择,实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我想当一名妇产科医生。”傅明灼已经很困了,半梦半醒间模糊地呢喃,“我想救人。”

说完,她终于陷入沉睡。

傅明灼活到这么大,不喜欢她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人不但喜欢她,还特别偏爱她。她在亲朋好友的宠爱中长大,被保护得滴水不漏,因为接收了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所以她自来熟、外向活泼,过分单纯,还分外热烈。

除了傅唯。

傅唯不喜欢她。

一点也不喜欢,甚至恨她。

傅明灼叫这个男人爸爸。

傅明灼的出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摧毁的除了傅家的幸福,傅行此的无忧无虑和自由自在,还有父亲的精神世界。

失去爱妻以后,傅唯不顾自己还是一个儿子、一个父亲、一个企业的继承人,抛弃了他的责任和义务,离开锦城这片伤心之地,远走高飞,去到遥远的贫穷战乱之地,救助难民,投身慈善,多年来鲜少回家。

傅唯不想见傅明灼,十六年半以来,他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情。不曾抱过她,不曾关心过她,不曾回应过一声她的“爸爸”。

虽然其实傅明灼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重轭却死死辖制住了她,母亲的鲜血染红她的生命,生日是母亲忌日是永远去除不了的、来自命运的诅咒。

每当傅明灼与傅唯见面,一个小心翼翼讨好,一个如临大敌闪避,而傅行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年幼的傅明灼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喜欢自己,所以她努力想让自己更优秀,以为这样爸爸就会多看自己一眼,12岁那年,她从傅晨阳口中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从此每一次与父亲的相见都是噩梦,是一场撕扯伤疤的过程。

距离傅明灼上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兄嫂的婚礼上,距今已经过去三年有余。

而现在,噩梦又要重演了,昨天傍晚她从倪名决家里回家,远远看到一辆车停在家门口,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下车来,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进屋。

傅唯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她长高了那么多,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

而傅明灼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尽管他又老了许多,头发更斑驳了,背脊似乎有了一点伛偻的痕迹,长期生活在在物资匮乏、条件恶劣的地方,他比同龄人老许多。

傅明灼没有犹豫,选择了走开。

这么多年来,为了考虑她的感受,哥哥从来没有好好跟爸爸相处过,她知道其实哥哥很想很想爸爸。她害哥哥够惨了,哥哥小小年纪没有了爸爸妈妈,十五岁就开始养孩子,上不了喜欢的大学,放弃梦想,被困在锦城,甚至和姐姐结婚多年却迟迟没要孩子,面对催生大军,哥哥笑称是自己带孩子带腻了,想等傅明灼上大学了,他自由几年再考虑。但傅明灼一直知道,哥哥只是怕极了,他怕难产也会落到他的妻子身上,尽管在医学高度发达的现在,产妇难产死亡的几率已经降到很低,可他的生命实在承受不住第二次这样的意外。

她欠哥哥的太多了,多到数不完,也多到还不完,但是至少这回,她不在的话他们父子俩可以好好聚聚了。

大过年的,傅明灼唯一的去处只剩倪名决那里,可她害怕被他盘问,所以她蹲在他家门前,面对越来越沉重的夜幕,不知所措。

这一觉,傅明灼没睡多久,就让傅行此的电话吵了起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傅行此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待在外面:“林朝家在哪里,你发定位,哥哥来接你。”

傅明灼根本不在林朝家,怎么肯让傅行此来接,遂拒绝:“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回来。”

傅行此踟躇片刻,开了口:“灼灼,爸爸在家。”

傅明灼知道哥哥是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她点点头,然后又想起哥哥看不到自己点头,就乖乖应下:“好的呀,爸爸好久没有回来了。”

“有哥哥在。”傅行此安慰她,也徒劳无功地安慰无法修补父亲与妹妹的关系的自己,“有哥哥在。”

倪名决再次见到傅明灼,是在大年初三。

这天一大早,她就按响了他家的门铃,而且是连续不停地按,吵得他不得安宁。

倪名决很快被她吵醒,下床眯着眼睛拉开窗帘朝楼下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喜庆身影。

看到他,傅明灼在栅门外跳跃着朝他挥舞双手,欢脱得像只兔子,白白嫩嫩的脸上是大大的灿烂笑容。

倪名决看着她,困顿一扫而空,他手臂撑着落地窗玻璃,浅浅笑了一下。

满血复活的傅明小灼灼。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风情》的筒子们应该都知道灼灼和爸爸之间的关系,所以这里详细的就不写啦,想看详细的新筒子们移步《风情》。总之我们灼灼是个很遭人心疼的小孩呜呜呜呜呜呜,本作者命令匿名决一定要好好待她

第67章

倪名决披了件羽绒服下楼。

他一开屋子门, 傅明灼就小跳着催促:“倪名决, 你快点嘛!我都要冷死了。”

她看起来, 是真的彻底恢复了生机。

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绿色植物, 暴风雨曾把她凌虐得奄奄一息, 但是一等到天晴,她就会在骄阳下放肆成长, 一身伤痕也掩不住她的青翠欲滴。

倪名决不疾不徐走到栅门前, 没帮她开门, 他站定:“我给你的钥匙呢?丢了?”

“没丢。”傅明灼拍拍自己的口袋,自从坐动车两次弄丢身份证之后她特别害怕被人误会自己又丢东西了,所以她把钥匙掏出来亮了亮, 证明给倪名决看, “我带着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开门?”倪名决抄起手臂, 一副置深度外的模样,“自己开。”

傅明灼惊了:“你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给我开?”

倪名决:“……”

“……”又一阵寒风吹过, 傅明灼被冻得够呛, 马上妥协了,“我自己开就我自己开。”

她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这屋子闲置多年,锁孔有些生锈, 傅明灼费了半天劲才成功打开锁扣,进门以后,她语重心长地提意见, “倪名决,现在用钥匙开门已经过时了,你应该换一个自动感应的。”

“没钱。”倪名决随口回了一句。

买下房子以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搬了进来,哪有空去弄什么门不门的,再说钥匙开门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就她娇气。

傅明灼欲言又止了一小会,等到进屋,她忍不住了:“我知道你有钱。”

倪名决:“……”

傅明灼很笃定:“你有钱,你一直在骗我,你故意的。”

倪名决:“……”

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瞒不住了。

他应该怎么说?对,没错,我就是不错过任何跟你接触的机会,想让你请我吃饭,请我喝饮料,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好像太直接了点。

他还在那头脑风暴呢,傅明灼趴到盖中盖身上,叹了一口气,说:“你就是想把演唱会的门票钱还有给谢嘉言的钱捞回来。”

倪名决:“……”

傅明灼以为自己说准了:“但我哥哥给我的零花钱不多,而且他会没收我的压岁钱,所以我请你吃饭喝饮料的话,还到毕业也不够还你。”

倪名决:“……”

“但是如果……”傅明灼舔了舔嘴唇,尽量把自己语气里的紧张降到最小,用最风淡云轻的口吻说道,“如果我们大学还是同学的话,我就可以继续还你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增加筹码:“而且等到了大学,我的零花钱肯定会比现在多很多。”

倪名决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低下头,脚尖碾了碾地面,再抬头,又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我考不上你考的大学。”

傅明灼急了,从狗背上站起来,声音拔高八度:“你考得上的,你以前是全锦城的第一名,只要你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

倪名决打断她的话。

林昭死后,倪名决无数次想,如果自己可以放慢脚步等等她,不把双胞胎兄妹之间的差距拉得如此悬殊,林昭一定会快乐许多,母亲就不会落差感太大,对林昭的要求就不至于那般严苛。

如果不是他,他的妹妹现在还安然在世,而不是十年如一日辛辛苦苦追赶他的进度,最后死在那个孤单又绝望的夜里。

她还不满16岁啊,都还没有盛放。

折断自己的傲骨,把自己从天上拉下来摁进泥地里,惩罚的何止是母亲,还有他自己。

他痛恨自己的优秀。

他声音清淡,却暗含戾气,震得傅明灼霎时噤声。

看到她的反应,倪名决心里一下子延出后悔来,还有心疼和内疚,半晌,他摸摸她的脑袋,放柔语调,试图缓解气氛:“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我会在离你很近的地方陪你。”

傅明灼嘴唇紧紧闭着,动了好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讲,她负气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侧,然后重重重新坐下。

王中王防不胜防,直接给她砸趴下了。

她自己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倪名决啼笑皆非地把她扶起来:“你真的不能再骑王中王了。它背不动你了。”

二月中旬,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了。

傅明灼的个子一天天猛蹿,一个接一个地超越同班女生的身高,早从去年九月高二一开始,宴随就给她书包里备了姨妈巾以防不时之需,这么备了大半年,迟迟没有用上。

林朝每次被大姨妈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都会用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吃冰淇淋吃得欢快的傅明灼:“小鬼,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好好珍惜你最后的儿童时光。”

傅明灼舔着冰淇淋,不以为然,甚至还想再吃一个。当然,倪名决是不会允许的,他甚至想克扣她每天仅有一个的量。

“休想!”傅明灼炸毛了,“我买冰淇淋用的是我自己的钱,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管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高二七班流行起了一个盛久不衰的话题:今天小明灼来大姨妈了吗?

没有。

怎么还没有?大家等着普天同庆已经很久了。

每当傅明灼趴在桌子上,就会有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关心道:“明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某天课间,傅明灼趴在座位上捂了会肚子。

高二七班敲锣打鼓,差点疯了。

体委老泪纵横:“明灼,我给你放整整一个月的跑操假怎么样?”

傅明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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