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阳的狂笑被制止了,陆远的话非常突兀的截停了那彻底扭曲的价值观。
“我发现罪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从来都看不到自己身上快要腐烂的地方,还责怪病痛快要让你痛不欲生了。”陆远冷笑着看着他,这是这个从美国回来以后一直表现的温文尔雅的男人第一次变得凌厉起来,只是他依旧没有嘶吼,用温柔的嗓音讽刺道:“去看医生啊。”
陆远说的肯定不是心理医生,同样,他对自己的话、姜春阳的话有完全不同角度的解析。
“姜春阳,你告诉我们你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把那个人当成了自己,我想问问,当时的你,是谁?”
唰。
赵一白扭头将目光定格在陆远身上,当所有人沉浸早姜春阳毁灭性的伤痛中,似乎没有什么人能站在顶端的高度立体看待整件事情,偏偏这个从国外回来的男人办到了,他,到底是谁?
“你讲述整个故事的时候一直透露着一种憋闷,压的我差一点就喘不过气了,这种站在崩溃边缘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感觉让我讨厌,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我会毫不犹豫的转台,知道为什么吗?”
陆远伸出一根手指,将手平齐于肩头,手指冲天说道:“有时候,有些事是根本无法阻止的。”
“98年的洪水,毁了无数人的家园,多少百万富翁一夜间一无所有,他们怪谁?救洪军人手拉手站在洪水里,多少人因为太累了没有抓进同伴的手而被洪水冲走,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家人怨谁?”
“汶川地震,死伤无数,这些人怪谁?”
“监狱里,很多死刑犯身上都有人命,一些贩毒的人身上不止背着一条人命,要是被害人家属都和你一样,这个世界要警察干什么!”
“你委屈,你孤独,你的世界被命运的残酷彻底霸占,知不知道为什么?”
“你他妈倒是张开嘴啊!”
陆远总算喊出来了,他不知道是案件对他造成的压抑感实在无法抵挡还是真的看着姜春阳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同情,总之,一种奇怪的感觉逼着他彻底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外表,开始怒吼:“说啊!”
“如果第一次开始,你就说出了这些话,不是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你会得到什么?是,别人看待你的目光会完全不同,可你不用活在黑暗的世界里,一路奔着地狱狂奔。你会得到帮助,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没谁真的会通过心灵感应得知你的困苦跑出来帮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碰到了难题都怎么办?他们会选择报警,会选择倾诉,会祈求别人帮他走出来。在这个国家,连他妈喝多了傻B都知道打电话报警让警车送他回家,你却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清华、北大?你连野鸡大学都上不了!”
“你以为杀完了人,事情就彻底结局了?罪恶从来都不是阑尾炎,一刀下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罪恶是HIV,会不停变种,不断传播,即便这个世界上的医疗水准在高,最终也只能通过控制来让蔓延速度下降。”
陆远叹了口气:“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就像是一个而被传染的白痴,不光不知道求医问药,还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怕为家里增加医疗负担而苦痛流涕,最终,在所有人的痛苦中,你独自离去,萦绕着孤独的同时,还他妈以为自己很高尚,还想告诉别人在你离开后要勇敢,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你很瞧不起那个和高三女生谈恋爱的人对不对?认为高中校园里小卖店的老板和李小曼不过世界上最肮脏的交易对不对?”
陆远冲着人群里挥挥手:“周所长,过来告诉他,四狗家办的喜事是怎么回事”
野兽派的周所长走了过来说道:“订婚宴,李小曼的订婚宴,好像和市里的一个小老板订婚了……李小曼是四狗的亲妹妹。”
“听见了没有!”
“订婚宴结束后新郎喝了酒打算坐车回家,结果被你给弄到破旧的道观门前杀了!”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苦苦哀求?因为他要结婚了,农村姑娘在学习上找不到出路,想找一个爱的人嫁了怎么了?你也是西岭村的人,十八九岁就结婚的农村女孩你没见过吗?”
姜春阳彻底傻了,站在月光下木呆呆的看着陆远,月光仿佛已经被彻底被云层遮挡,他身上的银色光芒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说。”
“胡说?你以为白天那两个刑警是怎么找到你的?蒙的?茫茫大山里找到一个山洞,山洞里藏着通缉犯的概率有多高用我告诉你吗?”陆远继续道:“是四狗亲妹妹李小曼的订婚宴上出了诈赌案,派出所把参与赌博的人一窝端、都弄回了派出所,这些人中,就有上山套野味的老赖,而他,在山上看到过你!”
叹了口气,陆远仰面朝天:“好玩吗?你的苦痛造成了屠户一家的死亡,李小曼未婚夫的死亡,自己亲生父亲郁郁寡欢,三家人因为你了无生趣。还有两个无辜的信徒也死在了你手里,结果呢?你在这悲春伤秋,根本没看见自己的罪大恶极!”
“这还是命运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就是握着刀的那只手,看看你的手上有多少座坟墓,坟墓上都写着谁的名字……你他妈也不怕在夜里碰见亡灵找你索命?”
陆远的情绪实在无处宣泄了,一项不信鬼神之说的他居然说出了亡灵索命这样的话,由此可见,这根本就是得不到释放的无奈之举。
“我……”
姜春阳举起了手,看着手里的刀,看着刀伤的鲜血,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彻底错乱的世界。
也真是他的世界如此错乱才造成了看谁都不像好人的事实,你无法让一个被出轨丈夫抛弃的女人去马上相信世界上还有真爱,也不可能让杀人犯用善意看待这个世界上本该存在的所有美好。
“拷起来。”
宋副局长觉得时候应该到了,一声令下五六个特警持枪迈着小碎步冲了过去,到了姜春阳近前,两名特警放下枪拿四只手按住了他的持枪手,剩下的人将其扑倒后,把双手扭过背后直接将手铐锁在不能在缩进去的最紧一格。
老成持重的刑警看到姜春阳落网后赞叹了一声:“这穿西装的小子有点意思,几句话不光让姜春阳认罪伏法,还把8.23大案给破了。”
李子在那接话:“那是,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好歹那也是从美国FBI回来的犯罪心理学家……”
“美国?”老成持重的刑警回忆了一下说道:“咱们海市在美国FBI工作的犯罪心理学家据我所知就一个啊。”
“可不吗,站在你眼前的,就是我公安大学的师兄,如假包换的陆远。”
这一下算是戳着赵一白的肺管子了,回头瞪了一眼:“美国回来的怎了?上帝就算不拿护照站在这,也叫非法入境。”这句话说的霸气,可这霸气一旦毫无来由,就有点……
说完,赵一白转身就走,他能不气么?忙乎了好几个月没破的案子,让这个叫什么陆远的给破了;连续七个小时没吃饭抓的通缉犯,到这,几句话又让陆远给说的投降了,那自己算什么?吃干饭的?
老刑警和李子莫名对视了一眼,李子当时就不乐意,老周上山就骂了他一顿,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抓着了,他这身警服也算是保住了,怎么又蹦出一个张嘴就噎人的主儿来?
“唉,不是,他这是冲谁啊,他这是?”李子气急败坏的看着老刑警,老刑警赶紧劝道:“得了,赵一白就这德性,算了。”
赵一白?
一个李子根本不够资格跟人家犯脾气的名字出现了,那可是一个光靠破案爬到今天,各种考核、测试从没及格过的家伙,可这个家伙那手与生俱来的破案本领放在市局桌面上,不管谁去了都得服。
李子刚才还张着要喊的嘴闭上了,差一点就冲上去咬人的姿态也开始逐渐收回,一个在愤怒中正在爆发的活火山瞬间熄了火,连地表都不在震动,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远儿,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远今天的表现太优异了,优异到让老宋惊讶的地步,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可以这般掌握人心,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吗?于是,他起了爱才之心。
“从8.23大案的最后一次犯案地点推断,凶手应该对当地的地形非常了解,在由8.23的第一次案件判断,凶手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既然杀了人,就应该有案件存在,要么,整个案件的前半部分就是缺失的……”话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了家里地下室的那个女人,那个深埋在腐朽中的女人好像隔着地下室的牢笼一直在看着这一切,陆远想到这突然回头看向了家的方向,蓦然间,一动不动。
赵一白正好由陆远面前走过,李子凑到陆远旁边瞧着赵一白说便宜话道:“这美国FBI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师兄,放眼咱们局,有这份分析能力的,就你一个。”
假如你了解社会上这么一种人,那么一眼就能看出李子就是个小人,这种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又胆小怕事,总会在自以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时候,通过别人来找平衡,或者聚众起哄、或者捧A打击B,而他们自己的,倒是一点真本事没有。
陆远对这种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从这小子怂恿郑义不要上报姜春阳的事开始,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这时候他的夸奖对于陆远来说,什么都不算。但,李子的打击对于赵一白来说,可不一样。
赵一白听着那刺耳的言语冲着陆远走了过来,站在陆远对面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是哪的?刑警队好像没有你这一号吧?市局的?”
“我不是市局的人。”
陆远的回答再次刺激的赵一白,他说话的味道变了:“不是市局的?那谁让你踏入办案现场的?谁让你和罪犯接触的?”
“知不知道你让人很讨厌!”
陆远看着赵一白的脸,慢慢的舒展开眉头,面无表情的面容也绽放开了花朵般的微笑,他成熟的像是涉世已深的老人般回应道:“谢谢。”
说完,迈步跟着大队人马向山下走去。
谢谢?
有人冲着明目张胆的挑衅说谢谢的么?他在谢什么?谢自己的无能?
想到这,赵一白火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跟了上去。
陆远真正强大的地方就在这,他不会因为赞誉而飘飘然,更不怕任何诋毁和挑衅,这种强大来源于他是一个对自己认识的非常清楚的人,知道自己好在什么地方、差在什么地方,更明白能站多高、看多远。这个世界上的一句‘你能行’骗了多少人?另外一句‘你不行’同样坑人不浅,为什么你要让别人下定义?
还不是认识的不够清楚么?
“你站那。”
赵一白呼喝一声跟了上来。
陆远呢,和协警小宋站在一处,顺着山坡都快重新入林子了,俩人聊的这热闹啊……
“陆哥,上午进山的时候,李子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白宝山是咱们国内的第一悍匪,是么?”小宋闪烁着一双求知欲十足的眼睛看着陆远,祈求着那个充满未知的答案。
“谁,白宝山?你们怎么聊到他了?”陆远像是根本没经历过刚才的事一样和人闲谈着:“白宝山算不算第一悍匪不好说,要说心智、成熟、隐忍这些因素,他应该是第一,可要是说身手,真轮不上他,他不过是比别人心更狠而已。”
小宋像是听长辈讲述过往一些神奇往事一样认真,听到这又问了一句:“陆哥,今儿早上和李哥一起上山的那个哥,真叫展昭啊?”
“展昭?”
“噗。”
陆远是真憋不住笑意了,咧着嘴乐了出来:“这都谁跟你说的?”
“李子哥说的,说我们进山是为了抓白宝山啊,后来我发现被骗了,抓的是姜春阳。”
“哈哈哈哈。”陆远笑的挺开心,刚才的阴霾彻底挥散:“展昭大战白宝山,结果让白宝山给打的滚落山坡了是吗?”
姜春阳由两名特警搀着胳膊压着,在控制了他、把刀下了以后,很人性的将背拷改成了双手拷在小腹前,估么着也是瞧姜春阳一身的伤实在是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就在此刻,赵一白跟了上来,脚步急切加上张嘴的皮鞋有些别扭,走到陆远附近的时候脚底打滑仰着就向身后倒去,嘴里还发出了惊呼:“哎!”
同一秒,姜春阳想都没想伸手向前,即将要摔倒的李子顿时被他扶住,而后,他身边的两名特警如临大敌狂吼了一声:“别动!”
被惊呼声吸引的陆远回头看了过去,月光下,长着连毛胡子的姜春阳扶着赵一白被特警持枪对着,那时,他表现出的善良、眼神中的惊恐,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那一刻,陆远所有情绪都翻涌了上来,原来这情绪根本没曾消失过,他也最讨厌在看到一个人的恶以后在看见一个人的善,太拧巴。
而此时,山崖下的西岭村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这在山坡上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走到细碎的盘山土路上,几乎每个人都能想象出西岭村的村民听说警察进山抓姜春阳是个什么样的看热闹心态。
陆远冲着姜春阳走了过去,他想说点什么,然而,在他根本还没靠近姜春阳的一刻,这个孩子松开了被扶住的赵一白,扭头看向了西岭村的方向。
山风过,他的头发被吹拂着轻轻飘起,身上那已经结痂的伤口被温柔的抚摸着,姜春阳能想到下山后父母将怎么在人群中含着泪望向自己,望着自己伤、望着,自己的殇。
“唉!!”
陆远在此刻突然大叫一声,当所有人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只见姜春阳用肩膀顶开身边的人,在盘山土路上一跃而下!
那道身影顺着大山陡峭的断壁大头冲下扎了下去,陆远冲到断壁边缘,正好看到姜春阳刚刚跳下去的一瞬。那一刻,这个孩子不再是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他仿佛由即将枯萎的食人花转变成了一朵快速成长的向日葵,他的身上充满活力,脸上洋溢着青春,那与生俱来的年轻气息完全焕发了出来。
啪。
二十几米的断壁下传来了一声巨响,陆远迅速扭过头,不愿意看这一切的闭上了双眼。
那如回光返照般的青春……还是惧怕见到西岭村熟悉的面孔,他始终都没能跨过这道坎,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在不懂得如何面对人生逆境时,陨碎。
连句话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