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唐蘅在天河机场见到了林浪。他从武汉飞三亚,而林浪从北京飞武汉,时间恰好对上了,不多不少三十分钟。唐蘅走得仓促,连电脑都没有带,只斜跨着个阿迪运动包,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是背后的吉他。

林浪将他打量一番,不无羡慕地说:“年轻人就是潇洒啊,想去哪去哪。”

唐蘅说:“你们公司年后几号上班?”

林浪愣了一下:“大年初七,怎么,你要去北京玩?”

他们坐在天河机场的kfc里,这时很多大学都放寒假了,kfc里到处是三两结伴的候机的学生,十分喧闹。

唐蘅戴一顶咖啡色渔夫帽,帽檐下压,遮住他浓重的黑眼圈。他的声音恹恹的,在热闹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唐蘅说:“我想去你们公司看看。”

“诶,欢迎啊!你准备什么时候来?”

“越早越好。”

“那就初八呗,”林浪想了想,“初八我领导在公司,他专门管乐队这块的……如果你不想见他也没事儿,录音棚啊,宿舍啊,练习室啊,我都带你逛逛。”

唐蘅低着头笑了一下:“你这么肯定我要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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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想签你,”林浪停顿片刻,有点迟疑似的,“那你……不想出国啦?”

唐蘅没有回答她的话,兀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收到一个很好的offer。”

“恭喜啊,什么学校?”

“芝加哥大学。”

“牛逼!”林浪挑着眉欢呼,“我高中班上的市状元也在那儿,当老师,听说一年赚几十万美刀呢。”

唐蘅点点头:“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林浪不语,似乎真的思考了一番,然后她说:“这种offer是可以延迟入学的,对吧?”

“嗯,最多可以延一年。”

“如果你还是放不下乐队……就延一年试试?”

唐蘅望着她,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我考虑一下吧。”唐蘅说。

“对呀,毕竟这事儿关系到你的未来,也和家人商量商量。”

不,已经不用商量了。唐蘅听见一个画外音般的声音如是说。

延迟一年入学——可是一年又怎么样?一年之后他还是得离开李月驰去美国,那只是拖延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一年之后李月驰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有另一个人出现,像他对他一样对他好?就算这个人不是田小沁,还可能是王小沁,张小沁,都没有什么区别。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早上从家出发来机场之前,唐蘅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点进芝加哥大学的录取页面。今天是缴交留位费的最后期限。芝大留位费不算很贵,几万块,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把留位费交上,大不了之后不去。

可是你知道,冥冥中那个声音又说,你知道这和延迟入学没有区别,无论早晚你都得做选择,最重要的是其实你已经选好了,对不对?怕什么,怕他觉得你有病?但是你爱他,爱怎么会是病呢?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唐蘅通宵未眠,脑袋木木的,并没有什么感觉。

鼠标清脆一击,他知道,就在那一刻。

他已经决定了。

唐蘅在旅途中睡得很沉,待飞机降落时,一阵颠簸将他晃醒。时近中午,阳光明媚。

他随着其他乘客走出机舱,行过廊桥,直到进了航站楼,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已经到三亚了。唐蘅脱掉大衣,还是热,又脱掉毛衣,只穿一件无袖背心,然后把头发随意绑起来,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

唐蘅将手机开机,几条短信接连弹出来,安芸说你能联系上蒋亚吗?海南旅游局说欢迎您来到海南,付丽玲说你先去酒店住着我后天就到。唐蘅在收件箱里划拉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李月驰的确没有联系他。

倒也不怪李月驰,他们说好的。唐蘅走出航站楼,被热烘烘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天很蓝,风很暖,远处有宽大的棕榈叶轻轻摇摆。昨夜的情形却近在眼前,唐蘅感到一阵恍惚,此时此刻是假的吗?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在武汉,在那颗冰冷彻骨的水滴里。

李月驰说,我从没觉得你有病。

李月驰说,我没有可怜你。

李月驰说,唐蘅……唐蘅。

李月驰紧紧抱住他,力气大到像要把他摁进他的骨骼里。冬天的夜晚好冷,唐蘅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像结了冰。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他环着李月驰,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我相信你没有和田小沁在一起,可我竟然,竟然怎么也放不下那些念头,可能只有她死了我才能不再想——我不是诅咒她。李月驰,有时候我真希望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但我不想伤害你……有时候我又想把你关起来,或者你把我关起来,都行,这样就谁都抢不走你了……我是不是很可怕?”

李月驰没有回答,紧闭的睫毛簌簌发抖,唐蘅不知道他是在害怕,还是在忍耐什么。

“我只是爱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是这个样子,”唐蘅喃喃道,“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

唐蘅盯着安静的手机,嗤笑一声——笑自己的虚伪。嘴上说着“冷静”,然后假惺惺地跑来三亚,其实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常人”吧?可他竟然放弃了芝大的offer,无法想象李月驰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也许会觉得他有病?没错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但他承认他并不知道好的爱是什么样子,他想,也许他给李月驰的,是坏的爱。然而坏的爱也是爱——他怎么会那么那么爱李月驰呢?想不通。

2012年的春节,唐蘅和付丽玲在三亚的新房里。除夕那天晚上,他还是忍不住拨了李月驰的号码——其实距离他们分开也才十三天。

零点将近,窗外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唐蘅把头蒙在被子里,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震了一下。

“李月驰……”忽然有些生疏似的,“是我。”

李月驰的声音带一点笑意:“我知道。”

“你家那边冷不冷?”

“冷啊。”

“我以为你们那海拔高,会暖和一点。

“山里还是很冷的,而且没有空调。”

“放鞭炮了吗?”

“嗯。”

“李月驰……”

“怎么了?”

“我挺想你的。”

李月驰不说话了,唐蘅一颗心脏越跳越快,他厌烦他了?还是他已经无法回答他的话?或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窗外的鞭炮声更加响亮,唐蘅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怕自己错过了李月驰的声音。然而,他只能听见李月驰浅浅的呼吸。

片刻后,李月驰忽然说:“零点了。”

“啊,”唐蘅竟然打了个磕绊,“这么快。”

“新年好。”

“你也是……新年好。”

“想我就回来吧,”李月驰静了静,“我在武汉,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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