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轩与梁亨‘父子’相认的风波,整个文华殿一片嗡然声响,文武百官都沸反盈天,一片兵荒马乱。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外围的人则都纷纷踮起了脚尖,往李轩与梁亨两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梁亨满面涨红,羞燥的恨不得钻入地底,把自己给埋了。
周围那些视线,则让梁亨感觉无比的灼烫,让他想要当场拔刀自尽。
不过梁亨看李轩的目光,则是无比怨毒,仿佛是冬眠结束,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毒蛇。
这噪杂声响一直持续了一刻时间,直到礼部尚书看不下去,拿着鞭子四面抽打,发出了‘啪啪’的声响,才使群臣的议论告一段落。
李轩敏锐的发现,那些原本众星拱卫般环绕于梁亨身侧的将领与勋贵,此时都与梁亨有了不同程度的疏远,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的与梁亨拉开距离。
尤其是靖难勋贵,他们本就瞧不起梁亨这样的军中后起之秀。
此时无非是因于杰清理卫所田政一事,不得不捏着鼻子与梁亨一起抱团。
可如今梁亨出了这档事,丢人现眼到这个地方,让那些自命高贵的靖难勋贵怎么能忍受?
等到长乐长公主虞红裳到来,少保于杰就果如他的承诺,第一时间把弹劾梁亨的奏本上交。
李轩也同样上本弹劾,他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更没有呼朋唤友。可朝堂中的众多清流,却都群起响应。
这一是因李轩在儒门中的崇高声望;二是梁亨上门滋事挑衅的举动,让他们本能的反感。
冠军侯不过是请托同僚,重新审查那些有问题的盐引,选择更妥当的物资运输之法,你梁亨就敢带着兵器上门打砸叫骂。
如果别人参你梁亨私蓄兵甲,豢养私军,你梁亨是不是要当场杀上门,或者直接举旗造反啊?
不过李轩奏本掀起的声势虽大,可朝中重臣合议之后,给予梁亨的惩戒也不过是由监国下旨训诫,明令在家反省半载,再罚俸三年。
这对于梁亨来说不痛不痒,大晋朝的俸禄极低,朝中的勋贵大臣,谁都不指望靠朝廷的薪俸过日子。
虞红裳倒是有心偏向李轩,可此时她在朝中根基未稳,不得不依赖内阁与六部重臣。
内阁高谷与商弘等人,都对梁亨多有回护。
一些与李轩亲近的大臣,也没怎么发力。
他们想那位梁大将军连‘爹’都叫上了,可见这次吃亏的,绝不是李轩。
关键是现在梁亨罚无可罚,他目前除了武清侯的爵位之外,其余一样官职都没有。。
且就在不久之后,包括李轩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无暇关注梁亨。
只因此时一位礼部郎中神情肃穆,郑重异常的来到了堂中:“启禀监国长公主,日前有钦天监监丞夜观天象,见彗出紫微,历七星,其色白,长丈余。
此为兵灾之兆,或为地方乱臣贼子欲举兵谋叛,或有朝中大臣篡夺皇权。”
虞红裳听到这里,就下意识的皱起柳眉,钦天监在一个月之前,确实有向她通报过‘彗星犯紫微’一事。
不过在事后不久,就有白莲作乱,中流居士重创天地坛。
钦天监就‘彗星犯紫微’做出的解释,也是与白莲有关。
按照星象学的理论,彗星与日食皆有阴盛阳衰之意。日食体现了代表天子的太阳被掩盖,君权受损;彗“历七星”,则为彗星向代表君主权势的北斗移动,有臣下或臣民叛乱之嫌。
不过她眼前的这位礼部郎中,显然是准备就此事另做文章。
果然下一瞬,虞红裳就听此人道:“除此之外,自今年年初以来,天下以水灾奏者,日有十数,月前都城大水,天雨不止,此所谓水不润下也!
《汉书·五行志》曰,‘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天子恭事天地神祇,肃祗祖宗,山川之祀,罔不秩举,至于号令,必顺天时,非逆天时也,非废祭祀也,非不祷祠也。
然而上天出此变者,晓谕陛下以简宗庙也。宗庙以承为重,故古先帝王即位之始,必有副贰,以重宗庙也——”
他说到这里,满朝的臣子都是一阵哗然震响。礼部尚书与两位侍郎全力弹压,都无法止住文华殿内的喧闹之声。
虞红裳的脸色,也微微沉冷。
这位礼部郎中的意思是,天子对天地山川之神以及祖宗都很恭敬,在朝政上也很用心,是什么缘由导致天灾呢?就是因帝王副贰——储君未立,朝纲不稳的缘故。
那位礼部郎中对于虞红裳冷厉的目光视如不见,继续言道:“监国殿下,自太子暴病昏迷以来,朝廷虚副贰之位八月矣。而天子又有恙在身,沉疴难愈,竟至于无法理政的地步,以至于朝臣惶恐,百姓不安。
臣近奏择宗子贤者优其礼数,试之以政,系天下人心,俟有圣嗣,复遣还邸。及今七月余而不决,政所谓简宗庙也,此天变所以发也。伏惟监国与陛下深念宗庙之重,早立储贰之位,以安朝堂,以塞天变。”
他早在七个月前就上书天子,建言天子在宗世子弟中择贤良之人作为储君之备,可天子置若罔闻,才会引发如今的天灾。
现在唯一的化解之法,就是早立储君。
虞红裳的反应,却很平静:“张郎中之奏,本宫已知悉。来人,将张郎中的奏章取来给本宫一观。”
这几个月来,类似的立嗣之议,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这位张郎中的聪明之处,就是将储君立议一事,与水灾,与天象结合在一起。这对于天子,对于朝堂的杀伤力,也就十倍于前。
虞红裳准备采取的做法,就是坐观其变。
她可以将这份奏章交付部议,到底该不该立储,该立何人为储,这都是需要详细议一议的。
只要让众臣形成不了统一的意见,那么这份压力也就到不了景泰帝与她身上。
不过接下来,虞红裳却见那位礼部郎中抬起了头,向她看了过来:“如若天子与监国以为宗室弟子轻挑无行,不堪为朝廷之储,也可择宗室之贤,使摄居副贰之位。
今有襄王虞瞻墡,博学多才,贤良方正,在朝中素有贤王之称,也是天下宗室之望。臣请天子为宗庙社稷之计,择襄王虞瞻墡为皇太叔,以备将来——’
这个时候,满朝大臣都纷纷侧目,往襄王虞瞻墡看了过去。
他们的眼中,或是震骇,或是不信,或是喜悦,或是惊怒。
襄王虞瞻墡则是面色煞白的大步从群臣中走出,同时怒哼出声:“张郎中你休要害我!”
襄王大踏步走到那玉阶前,朝着虞红裳深深一礼:“殿下,而今天子春秋正盛,储君也不过是因妖人暗算,短暂晕迷而已,想必不日就可恢复康健。
且朝中还有近支宗室在,哪里有绕开上皇与其膝下诸子,别立储君的道理,请监国殿下勿要理会这张郎中的妖言!”
可此时包括李轩在内,朝中的几位大臣看襄王虞瞻墡的目光,都显得意味深长。
※※※※
接下来整个八月,朝堂当中都是争论不绝,混乱不堪。
因襄王虞瞻墡也‘被迫’卷入立储之争,朝中群臣也将天意与天灾引入,朝臣关于储位之争更加的激烈起来。
亲近太后与上皇的臣子,都极力的驳斥打压这些有关于‘皇太叔’的妖言怪论。
襄王虞瞻墡看似是惶恐不安,在之后的日子里闭门不出。
可在朝堂之中,却自有吏部尚书王文为首的众多大臣,为其冲锋陷阵。
李轩倒是真正的脱身事外了,他原本有意为帝党保留几分元气的。
可如今有关于立储的风暴越刮越烈,该卷入的不该卷入的,都已深陷其中。
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李轩可没法管住这些人脑袋怎么想。
且长乐长公主虞红裳的能为,也让李轩颇为惊艳。
这位看似是作壁上观,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却将异论相搅的手段玩得纯熟之至。
朝中这两家的局面,始终都是旗鼓相当,没有任何一方能占据优势。
反倒是虞红裳,趁着这时机将一些底层官员提拔上来,各自安排了要职。
——那都是一些能力杰出,擅于实务的官员。
关键是脑袋都很清醒,都对立储之争敬而远之。
李轩看虞红裳的治国理政,就彻底放下了心。
而此时的他,一方面孜孜不倦的在京城中讲学,一方面则是全力以赴的完善自身的横练霸体,垒实自己的浩气修为。
可就在九月末,本该结束闭关,接手朝政的景泰帝却再次下达旨意,将虞红裳的监国之期,延长到四个月。
这一谕旨,使得朝堂中本就愈演愈烈的风暴更加狂猛。
李轩也不禁心内凛然,他当即入宫,准备去寻虞红裳打探景泰帝的情况。
他想这位天子,该不会是不行了吧?历史中的‘夺宫之变’是否还会发生,又是否即将开始呢?
可当李轩匆匆走入文华殿中见到虞红裳的时候,却发现那王座之上的少女正在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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