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没有立刻答话。李兆廷就是李兆廷,他果然猜到了,她只听得他微微发笑道:“司岚风不是恶人。报奏于他,让连捷二人出宫那天,向他请求与对方话别,他答应了,只在院子门口颇远之处侯着,给们话别时间。随后同他们分手,他们从宫中出来,在院中乘坐马车,司岚风离得远,根本没看清楚,以为上车的就是他们,实际上,这上去的是无情进宫时带来的两名捕快,这两人外形身段和连氏兄弟颇像。先让他们在宫中候着,一待司岚风将连氏兄弟送到,便在自己宫中让双方对换了衣服。六扇门三千捕快,要找出这样两个和他们有几分相像的男子不难。司岚风甚至根本不知道无情带人进宫,因为检查进出宫人等是守城卫的任务。后来,由无情驾车,司岚风随押,带着装了他人的马车出了皇城。”
“而藏在宫中的连氏兄弟,此时正好趁机藏到了宫中隐蔽的地方去。而宫外魏候他们的注意力却都放到了六扇门、绸缎庄上去,如此过得些天,又再次让无情把那两名捕快带进宫,将宫中的连氏兄弟换出去。守城卫有冯素珍的画像,却没有这两人的画像,无情那既是朝廷官员的马车,用的又是相似之人,出宫的时候,他们一眼过去,人数对上了,根本不知,这出来的已非进去的人。”
“又过了些天,六扇门捕快被从宫中逮出,当时朕只觉得奇怪,却并未想到此处,今日事情一串,朕顿时记起,那两个侍卫一身邋遢,其中一人更是眼睛带伤,名为此前执行公务所伤,实际上,是故意为之。因为,连琴的眼睛受过重伤,一直未愈,这特征甚是明显,怕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让对方伪造了伤势,如此,便和连琴外形更像。锫”
“于是,无论魏侯他们怎么监视从六扇门出入的人,都断不可能发现二人,因为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到过六扇门和绸缎庄。蠊”
“绸缎庄,更是的一个幌子而已。”
“什么无情私带捕快进宫藏匿是为安全计,什么两个捕快行藏败露被逮,统统都是假的,他们被捕,是计划的最后一部分。怎么,朕没说错吧!”李兆廷挑眉又笑,声音却凛冽如冬。
素珍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一月之期始终会过去,这事始终有事发一天,到时一旦追查起来,全面搜宫,这被换下的捕快是无论都藏不住的,是以,在计划最后一步里,她要他们故意被禁军逮住,报出六扇门身份,那么,李兆廷必定会召无情来问,无情只要以护妹心切为由,死求李兆廷,定能把人要回去,带着报酬便可隐遁民间,至多就是自己受些惩罚。
若等事发便来不及,李兆廷必然大怒,两名捕快定成出气篓子,死十次也不够。
晋王妃此时又看了素珍一眼。座中嫔妃都不敢打声,对这么个人既有忌惮之情,更有幸灾乐祸之意。阿萝微微冷笑。魏成辉却不怒反笑,一声叹息道:“淑妃足智多谋,好一招偷天换日,两次偷渡乾坤,老夫等实是自叹不如啊,果然不愧是冯兄千金。”
素珍心头猛跳,暗道要糟,她焉能不知这老狐狸的用心?他越是这样说,便越能挑起李兆廷的怒火!她连忙开口:“素珍小小把戏诡计,皇上面前哪值一提。况也是皇上仁慈,连捷二人才有生机。如今,前朝遗孤既去,皇上正好不必再耿于怀,天下百姓,也必定赞颂皇上仁厚,越加臣服。”
李兆廷目光微烁,抿唇而立,并未回她。看的出,这番好话,还是稍有作用,让盛怒之下的君王有所回缓。
“好听的话谁都会讲。可仁厚不是用来对待敌人的,对敌人仁厚,自己只会死快一点,淑妃啊,听说非常了得,曾入朝为官,和那连玉交情更是非比寻常,这他的弟弟尚且如此维护,可和皇上也是多年情谊,他待更是不薄,怎么就不替他考虑考虑?他日叛党卷土重来,那要的可是他的命,有替他想过吗?”
一张朱寇红唇轻轻开合,明明是柔软无比的声音,语气中也不过带了那么一点无奈,素珍却浑身发颤起来,果然,李兆廷眸光微垂,道:“母后,今日本是高兴日子,莫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坏了气氛。朕把事情稍一处理便陪您用膳。”
“嗯。”晋王妃叹息着颔了颔首。
他走到她面前。
“冯素珍,莫以为朕把找来,是因为朕输不起,能把他们弄出去,那是冯素珍的本事,朕不究这个。但是,错在不该把不属于这宫中的人带进来。此处住着朕的母亲,她的安全岂是一个小小宫妃所能挑衅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那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唯有嘲弄和漠然。
“听明白了,就给朕滚!”
他指着门口,厉声喝道。
早在她制定这计划的时候,素珍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些天,她故意每天都到连玉母亲故居转悠,除了勘测,实还给一直藏身在玉妃故居不远那片密林里的连氏兄弟送膳。为怕引御膳房疑虑,奏报上去,每次她都不敢多传饭菜,既把饭食一大半分给连捷二人,她
不免每天都吃不饱,若只有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还有小莲子,她格外难受。
对于自己的贝戋命,凭借这些日子来对李兆廷的观察,他不会拿走,这一点她还是笃定的。但其他惩罚……她不知她能不能熬过去。
但她没有办法,她不能如此自私,为了自己孩子生,就眼睁睁看着连捷他们困死在宫中。她必须把他们安全送出去。
他们是连玉的兄弟,跟着连玉出生入死,他们夫妻欠他二人的命。
连玉既已不在,那就由她来还。
如今,浣衣局的功夫虽是粗重低.贝戋,但至少,不是杖,不是打,那还是好的。
她自此也能摆脱李兆廷。
晋王妃是个狠角色,手腕不下孝安,甚至,孝安那是面狠心狠,她却是面善心狠,更为可怕。短短几句话,已成功勾起李兆廷心中恨意。
是啊,一个不为他生命设想的嫔妃,他怎能没有恨?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她从来就不是他的画中仙,心中宝,是以,她没有哭闹,也不辩解,只跪下接旨,叩首道:“谢主隆恩。”
李兆廷眉额紧绷,十指陷进手心里,只觉得这人真是.贝戋,心中不禁越发疼怒起来。
他待她好,她不要,只帮着那些残孽来算他。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怜她?
堂中这淑妃卑微的姿态,让一众宫妃看得兴致盎然,阿萝嘴边笑意更冷。妙音踏前一步,想出去说句什么,身旁的大丫头十五死死把她给拉住。
角落里,小陆子两眼通红,想出来相求,也教郭司珍狠狠拽住。
这幅冷漠的情景让此时闯进的人心如刀割。
他虽未看到全部,却能猜到此前堂上约莫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东窗事发,追责问罪。这些年来,地上这人是他们家中的宝,她带给他们那么多笑声,他们每个人无不希望她平安快乐活下去,可是家中巨变之后,她那么个自尊骄傲的人,腰板却无法再似从前挺直。
“无情,要做什么!再往前一步,莫怪我手下不客气。”殿门外,司岚风沉声喝道,他身旁禁军侍卫纷纷拔出刀剑。
“让他进来!”李兆廷的声音却随之冷冷传来。
无情冷笑一声,快步进殿,他正要扶起地上的妹妹,将救人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素珍却把他冷冷盯住,“莫过来。自为魏军攻城,害死霍长安和追命那天开始,就再不是我提刑府的兄弟。此次相救连捷兄弟的事,是我强迫于,既为往昔道义相帮,已还这旧日情谊。从此,我二人再无瓜葛。莫以为替我相求,我便会领的情。”
无情一震,却终于顿住了脚步。他怎会不知她话中意思,她不想连累自己,一再强调二人只是提刑府的交情。
是,若连他此次也陷了进去,又怎么救她!
素珍见他再无动静,缓缓从地上起来,转身离开。
阿萝身旁,梅儿见状,知李兆廷不会再护住她,此前因她而被李兆廷无端踢打的怨气,此时悉数被勾起,见素珍走近,她微微冷笑,伸出脚去。
素珍心中想着事情,并未看到,到脚下踉跄,身子往前仆去一下,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莲子!她心中正惊惶得不行,一只手用力把她拽住,她手心狠狠和地面擦过,人却并未跌倒。
却是随无情进殿的司岚风距她不远,眼见状况突出,眼疾手快,把她拉住。
素珍心中感激,朝他深深一揖。本来寂静如死的殿中,李兆廷声音乍起,“谁让多事!”
司岚风一惊,只见李兆廷嘴角噙笑,目中却绝无笑意,只有深暗的杀
鸷决色。
素珍看去,心头发凉,不由得笑道:“皇上说得对。”
“皇上,素珍从前总觉得是高山流水,让人只可仰望不可靠近,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可要做这样的人,必定要自律死束,如此活着未免太累,是以,素珍总是寻思着傻法子想逗开心。如今,大业已成,上有慈母可行孝,下有良将可分忧,旁有美眷可共情,这喜怒哀乐倒渐渐多了起来,当真是再好不过。奴婢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