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同样是三十杖,这一次较之之前,却更叫她觉得羞愤与耻辱。
从前她是山匪女儿阮梨,虽说也跟李元毓夫妻相称,但她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冰冷声音不停地告诉她那个残酷现实——你不是他妻子,你只是一个外室罢了。
再则,她虽然也挨过打,但那毕竟是在宫外别院,除去皇太后派去女官和张氏,再没人看见过具体行刑过程。
但现在她是贵妃了,正一品衔,仅在皇后之下而已,郭蕤居然想都不想,就敢把自己拖出去行杖,且还是在满宫妃嫔面前进行!
卧薪尝胆几年之久,刚刚直起腰杆没多久,就被人踩弯脊梁重新跪到地上,这样羞辱与痛苦,没经历过人又怎么会懂?
棍子落在身上,闷闷作响,听得人都觉脊背发寒,阮梨死死咬紧牙根,半句痛呼也不肯吐出口,维持着最后尊严。
燕琅冷眼旁观,也不做声,穆贤妃等亲附皇后宫嫔倒是还好,那些亲附李元毓与阮梨,却是噤若寒蝉,不约而同低下头去。
“柳婕妤,”燕琅以手支颐,有些慵懒听了会儿,忽转向婕妤柳氏:“本宫听说,你宫里齐美人没了?”
柳婕妤汗流浃背,忙出席下跪,颤声解释道:“齐氏月前染了病,身子一直不好,这才……”
最开始时候,她声音倒还如常,到了最后,却渐渐销声,脸色苍白闭上了嘴。
“本宫叫人去验看过齐氏尸身,她是被人按在水里,活生生憋死,再去细究,无非是因为当初在东宫时,她曾经打过阮氏贴身宫人。”
燕琅静静看着她,道:“齐氏有过,却罪不至死,更不必说本宫当初便惩处过她了,你这样滥用私刑,害她性命,又算是怎么回事?”
“娘娘容禀,此事,此事确与嫔妾没有干系啊!”郭后积威所在,又有贵妃在外受刑,柳婕妤如何敢隐瞒,哭道:“是贵妃吩咐人做,嫔妾位卑言轻,怎么敢加以阻拦……”
燕琅转着腕上那串檀木珠,道:“你是一宫主位,却连宫中低微妃嫔都庇护不得,当时你拦不住贵妃,事后难道不会向本宫回禀?怎么反倒帮着她遮掩真相?”
柳婕妤面色惶惶,无言以对。
燕琅垂眼看着她,眸光冷淡道:“婕妤柳氏有失察,去婕妤之位,降为容华,禁足半年,以儆效尤。”
柳婕妤不敢分辨,叩头到地,恭谨道:“是。”
燕琅看她没玩鬼哭狼嚎那一套,倒觉得有些欣赏,笑了一笑,继续道:“贵妃阮氏擅杀宫嫔,残害无辜,行出僭越,屡有逆行,致使陛下受朝臣非议,与皇太后失和,百姓物议如沸……”
众人听她将阮梨罪行定到了这种高度之上,便知道今日之事必然难以善了,垂眼静听,便听郭后含着凛冽锋芒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恍若寒刀:“阮氏狐媚惑主,狼子野心,行刑过后,即刻缢杀!”
缢杀。
这可是贵妃,是皇帝心头肉啊!
众宫嫔听得一个战栗,再不敢装没事人似坐在那儿,齐齐起身,施礼道:“皇后娘娘以宫规而正宫闱,臣妾敬服!”
燕琅却不急着叫她们起身,半倚在椅上,以手支颐,道:“陛下跟本宫事儿,只跟我们二人有关,只要别傻乎乎往里跳,就碍不着你们。这后宫从前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本宫眼里容不得张狂之辈,你们若有人觉得自己脖子够硬,就只管试试看。”
众宫嫔心下凛然,忙道:“臣妾惶恐!”
阮梨在殿外咬着牙受刑,很快便有人传了皇后懿旨过去,她原本还强忍着不吭声,听说皇后下令溢杀自己,心头巨震,慌乱喊道:“臣妾是陛下贵妃,位同相国,皇后凭什么滥用私刑,将臣妾处死?臣妾不服!”
“不服就忍着!”燕琅扶着宫人手,走到殿外去,目光冰冷看着她,道:“阮梨,皇宫不是耍嘴皮子地方,本宫能做皇后,不是因为自己嘴皮子功夫满天下最好,最会说话,而是因为本宫父亲是延平郡王,执掌军权,本宫母亲是先帝嫡亲胞妹,太宗皇帝嫡女,放眼长安,与本宫年岁相仿女子,哪个敢与本宫一较高下?”
三十杖打完,阮梨后背衣衫已经被血色浸透。
她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嘴唇破裂出血,像一朵开败了花,相对是,面颊却逐渐白了。
燕琅低头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李元毓不喜欢本宫,本宫知道,但他必须娶本宫,必须奉承本宫,必须哄本宫母亲高兴;李元毓想废掉本宫,本宫也知道,但是他手中一无军权,二无朝臣支持,三不得皇太后之意,即便他再想废掉本宫,也办不到。决定我和他命运,从来都不是后宫中女子争风吃醋,而是前朝腥风血雨,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搭头,明白吗?”
阮梨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复又松开,她眼底忽然迸发出仇恨目光,像是难以再忍耐下去一样:“郭蕤,你不必在此冠冕堂皇说这些话取笑我,你我之间仇恨,远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消弭!”
“呵,贱婢!你搞清楚好不好?要恨也该是本宫恨你才对!”燕琅听她开口,神情中笑意愈深,嘴上却毫不客气反击回去了:“你明知道李元毓已经娶妻,却还是跟他搞到一起去,心甘情愿给他做外室,这不叫自甘下贱,什么叫自甘下贱?”
“你出身高门,怎么会懂我苦楚?”阮梨听得哂笑,艰难喘了口气,讥诮道:“我父亲已死,弟弟也死了,天下之大,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皇后娘娘,你怎么会理解我?我只是做了一个可怜女子都会做出选择,你又凭什么以此来指责我?!”
“哇!说好可怜哦!”燕琅有些赞叹感慨一声,复又冷下脸去,嗤笑道:“你既然迫于生计,不得已给李元毓做了外室,那就老老实实做你外室,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东西!可你是怎么做?打着可怜女子无依无靠旗号,做了李元毓外室,转头又说想与他做夫妻,在外宅与他拜天地,吃合卺酒?你这叫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阮梨被她戳穿了那份小心思,脸皮猛地抽搐一下,回避闭上了眼睛,忽然又重新睁开:“反正你我是生死大仇,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你对本宫可能是生死大仇,但在本宫这里,你还真是排不上号,”燕琅毫不客气道:“本宫知道,因为你父亲和弟弟死,你恨郭家,恨我兄长,也恨本宫,但该说本宫还是要说——做贼有理吗?做土匪有理吗?强抢民财有理吗?谋财害命有理吗?他们该死,罪有应得!”
阮梨神情中闪现过一抹痛楚与不忿,恼羞成怒道:“你!”
“本宫说错了吗?你好像很生气样子,”燕琅挑了一下眉毛,道:“难道你父亲不是山贼,不是土匪?难道你在外边儿给李元毓做外室时候,没想着取本宫而代之?”
“阮梨,本宫不是好人,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之所以看起来比本宫白那么一点,不是因为你善良,而是因为你蠢,想做坏事都没能成功罢了。”
阮梨受了刑杖,鬓发凌乱,衣裙染血,其美艳风姿却不减分毫,反倒因为受刑,而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动人美感。
燕琅有些欣赏看着她面庞,笑吟吟道:“你这副皮囊真很美,但能带来助益却有限,女人只想着用美貌和身体拥有一切,在最开始,就立在了必败之地。再见了,阮梨。”
嬷嬷们送了白绫过来,搭在她纤细而无力脖颈上,两人齐齐用力,阮梨艰难挣扎了几下,终于松开了手。
风华绝代美人,就此落下了帷幕。
燕琅看着嬷嬷帮她合上眼睛,整理过形容之后,恭谨道:“娘娘,阮贵妃尸身,该当如何处置?”
燕琅不答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宫人道:“刚过辰时中(上午八点)。”
燕琅点点头,环视一周,道:“该说话,本宫都说完了,前车之鉴在此,希望你们放在心里,可别当本宫是泥捏。”
众人原就不敢轻看这位皇后,眼见前不久还张扬跋扈阮贵妃死在眼前,哪里还敢放肆,忙恭谨行礼道:“臣妾不敢。”
早先意图作妖何淑妃,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燕琅淡淡颔首,又道:“传本宫旨意,贤妃穆氏毓自名门,温恭娴雅,进贵妃位,择日行册封礼。”
众妃嫔不敢有异议,齐声应了声:“是。”
又转向穆贵妃,恭谨道:“恭贺贵妃娘娘晋封之喜。”
穆贵妃也有些诧异,略一怔楞,便向燕琅行礼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看重。”
燕琅道:“你跟阮氏不一样,担得起这位置。”
众妃嫔见皇后并没有别吩咐,又见阮梨陈尸于此,实在不敢久留,纷纷起身告退,三五相携,快步离开此处。
燕琅慢慢吃了一盏热茶,这才向穆贵妃道:“走,咱们去给陛下请安。”
穆贵妃心下一凛,道:“是。”
燕琅搭着她手,走出正殿:“阿衡和阿衍呢?”
宫人道:“两位殿下都在书房,太子殿下正教导秦王殿下习字。”
燕琅点点头,吩咐道:“关闭宫门,若无本宫之令,不得擅开,叫他们留在书房,勿要外出。”
宫人毕恭毕敬道:“是。”
早有人召了禁军统领前来,由内侍领着守候在外,燕琅见了,脚步不停,道:“那位效忠于陛下副统领呢?”
“忽发疾病,已经去职,”禁军统领恭敬道:“臣提拔了他副手上去,他比他前任聪明多。”
“你做事,本宫向来是放心。”燕琅听得微笑,扶着穆贵妃手,一步步登上太极殿前台阶,回身后望,便见万千宫阙,尽数臣服脚下。
她忽有些感慨,目光静静在太极殿牌匾上扫过,道:“陛下病了,病很严重,驾崩之前,怕都好不了了。皇太子年轻,宫外尚有贼子蠢蠢欲动,你们一定要好生看顾,别叫那些可疑之辈进到太极殿去,惊扰到陛下病体。”
禁军统领目光深深,恭敬道:“是!”,新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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