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一番话说得边上的师妃暄与了空等人齐齐点头,其中一个中年女尼姑,轻暄佛号,分外引人注目。
从她站在众人中央,与宁道奇比肩而立,了空、尤楚红等都要落到一边的模样来看,无疑就是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
她清丽温婉,望之如三十许,如今虽然身着女尼冠袍,从样貌上看,年轻时候定然是单婉晶、独孤凤这一级数的美人,倒也不负宋缺当年一番苦恋。
李世民正要呵斥,只见独孤凤按捺不住,从姐妹里面跃马而出,大声念道: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
她声音清脆,抑扬顿挫,将虞世南所做一篇文章里头,净念禅院的豪奢与生民供佛之丑状大声念来。
商秀珣不知如何作想,掏出柷来,用力击打,声音清扬,虽有些单调,却也是分外合拍。
另一边了空脸皮抖动,双手合十,强自忍耐。可他手下不痴和尚大喝一声,举起丈高的实心铁杵,越众奔出,径直照着独孤凤的头顶砸落。
尤楚红方才踏出半步,就听了空轻声念道:“阿弥陀佛。”不得已止住,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那和尚身形如山,黑影重重压至;独孤凤身形娇小,如寻不见路的羔羊,被饿狼捕猎,惊吓得动也不知道动,令不少人闭上眼睛,不忍卒视。
只见得铁杵从天而降,临头之际,独孤凤往边上轻轻一晃,瞬间挪移出了一个身位。
不痴心里咯噔一声,却收束不住,砰的一下,在地上砸出于一个大坑,泥土四溅。他正要抡起铁杖横扫,转头却见眼前一个黑影越来越大,快到他反应不过来。
独孤凤剑也不用,跳将起来,一拳砸在不痴的脸上。这拳头看起来白白嫩嫩,力气却丝毫不亚于对方的铁杖,直将其打得倒飞而回,空中洒落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师弟!”后面不嗔和尚连忙将其接住,只见不痴气若游丝,半边脸颊被打得凹陷下去,右边一口牙齿尽没,可见用拳之狠。
他将师弟交予不贪不惧,转身恨道:“女施主武功高出师弟多矣,明明可以稍微教训即可,偏偏要将之重伤,出手未免太过狠辣。”
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语,让宁道奇皱起眉头,看了看旁边的了空。后者沉默不语,似乎从得知净念禅院被毁之后,脸色就阴鹜至今,一直细细研究沈元景,总琢磨其武功路数与弱点。
独孤凤一脚踢飞铁杵,砸在一边轰然作响,骂道:“不毒不秃,不秃不毒。你们可以下死手,别人反抗就不行,果然舌绽莲花的品行,是一脉相承。”
“胡说八道。”站着后面的独孤策突然出来,大声呵斥道:“独孤凤,你离家出走,拜了师父之后,怎么一点长进也不见,反倒把我家教导的礼数给丢尽了。”
“和尚无儿孝子多。”独孤凤轻蔑的说了一句,气得对方七窍生烟,她又大声的念道:
“由妖胡虚说造寺之福,庸人信之,争营寺塔。小寺百僧,大寺二百,以兵率之,五寺强成一旅。总计诸寺,兵多六军,侵食生民,国家大患……贱此明珠,贵彼鱼目,违离严父,而敬他人。何有跪十个泥夷而为卿相?置一盆残饭得作帝王?……”
“住口!”不嗔大怒,一握手里禅杖,后面两三百个身强体壮的僧人顿时鼓噪起来,齐齐大喝一声“住口”,声音直冲霄汉,又列阵往前,发出千军万马才能有的气势来。
众人听得独孤凤所念言辞,再看去之时,脸色更加古怪。李靖把手一抬,两千弓箭手立刻站了出来,齐将弓拉作半满。
那黑压压的箭头,让徐国所有人脸色大变,有人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些弓箭真个要放出来,三轮之下,不知有几人存活。
不嗔连忙抬手示意,净念禅院的僧兵顿住,困在原地,进退不得。只能听着独孤凤饱含内劲的声音,配和又起来的击柷声,将一整篇文章诵完:
“……乞付天下寺庙之有司,责世间僧众返常人,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
一篇文章,几声柷击,酣畅淋漓,荡漾在两军之间。
独孤凤看了沈元景与长孙无垢一眼,略仰下巴,露出天鹅般的颈项,回到阵中。李靖这才把手一压,众弓箭手整齐划一,放下弓箭,回到阵中。
梵清惠与了空只是闭目念佛,不言不语。不嗔叹息一声,带着僧兵退了回去。
徐子陵亦无话可说,似乎因一番言辞被独孤凤击得粉碎,而受了打击。边上寇仲脸上露出尴尬笑容。
这两人的样子让单婉晶心里一动,秀眉一挑,当即大声道:“独孤妹妹,你平素自诩天下第二聪明的人,今番可做了大傻事,叫我逮到把柄了吧。”
独孤凤柳眉倒竖,嚷道:“怎么可能?我今次阵前赢下骂仗,使天下人皆知,华山一凤,非止武功高强,亦是博古通今之人。非我,谁能将虞世南文章读得抑扬顿挫、发人深省?”
单婉晶嘻嘻一笑道:“可你忘记了,对面那两个小子半路叛出师门,哪里学过这么多字?你这番做派可是对牛弹琴咯。”
寇仲与徐子陵脸色大窘,低头不敢反驳,他们确实听得支离破碎,似懂非懂。鲁妙子脸上露出惭愧神色。
“啊呀!”独孤凤气得连连跺脚,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还是我这门乐器好。”商秀珣却哈哈说道:“你看他两方才聚精会神,显然是听懂了我的击柷声。”
众师姐妹齐齐发笑,如同百花一齐开放,美不胜收。
看得两面人马眼睛都发直了。连那些个净念禅院的和尚都呆愣起来,不嗔不贪不惧不由多看了好几眼,才急切念动佛祖大名。
不少草莽之辈,一面羡慕的看着沈元景,一面在心底唾弃寇仲与徐子陵,暗笑二人愚蠢,有美人若此,还叛出师门,莫非是两人同时做了师妃暄的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