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辕中军大帐内***通明,各部大将齐聚一堂。
麴义、玉石、颜良、赵云、文丑、樊篱等人围坐一起,闲聊攻打洛阳的事,几个人就大军攻击方向小声争论着。颜良认为先打荥阳、兵逼虎牢为好。麴义却认为先打颖川,把洛阳南面的大谷、伊阙等四个关隘拿下为好。
张郃、高览、王当、张绣等几个兵营统帅或坐或站,正在商量新卒训练的事。王当认为大军下一步的攻击目标主要是城池,所以军队的士卒要添加,军队训练的内容也应该及时向攻坚方向转化。他要求几位将军和他一起联名向大将军建议,立即在各军中部署重型攻城器械。
臧霸、高顺、张辽、徐晃等人坐在大帐一角,商讨攻伐徐州之事。他们打算在开春后,从琅琊国、鲁国、任城国三个方向联手进攻徐州,以便给青、兖二州打下一抉缓冲之地,从而确保青、兖二州的安全。现在朝廷的主要攻击目标是洛阳,徐州只是牵制战场,要想打就要抢在大军主力攻击洛阳之前打,所以几位统军大将打算乘着这次军议的机会,说服大将军同意他们的进攻之策。
司马懿、魏延、傅干、王凌等一帮年轻大吏聚在大帐中央,有说有笑。刚刚被大将军征辟为两府从事中郎的孙行很羡慕可马懿和魏延两人,认为他们这么年轻就统率大军坐镇河内,太威风了。司马懿苦笑,兄弟啊,你知道我俩现在过得什么日子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睡觉都不踏实啊。你看看我们四周,哪一个不是追随大将军征战十几年,功勋显赫的将军?而我们俩年纪轻轻,仗没打几个,官就升到行中郎将之职,还统率一营大军坐镇一方,这怎能不让北疆军的将领们嫉恨在心?大将军虽然格外垂青我们,破格提拔我们,甚至冒着很大的风险把一支俘虏大军交给我们,让我们坐镇河内,但我们面临的困难和危险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守住了河内,理所当然,我们如果丢掉了河内,那就不是掉脑袋的小问题,而是影响中兴大业的大问题。同时也让信任和青睐我们的大将军颜面无存,威信尽失。我俩的日子苦啊。
“大将军让你们统领一支俘虏大军,都是为你们考虑。”傅干说道,“北疆军各级将领都是历经战火的老兵,以你们的资历根本震慑不住,更不要说如臂指使地驾驭指挥他们了。把俘虏大军给你们就不一样了。首先你们不是大军主力,不是大军主力的意思就是打了败仗,也不会受到严重的惩处。其次,假如你们把这样一支大军带出强悍的战斗力,守住了河内,甚至率先打过黄河,你们的功劳就非常大了。这是大将军的特意安排,目的是发挥你们的才能,给你们建立功勋的机会,你们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司马懿和魏延脸露感激之色。
傅干看看四周高谈阔论的北疆将军们,轻轻撇了撇嘴。“我很小时候就和他们在一起了,从西疆打到北疆,从北疆打到大漠,又从大漠杀回河北,十几年下来,他们打了太多的仗,数不胜数,功勋累累。我们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建下和他们一样的功劳,所以你们完全不必在意,更不要和他们去比什么战功。你们该做统军大将的时候就要挺起胸膛来好好做。”接着他压低嗓门说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都老了,再过五年、十年,这军中就是我们的天下。虽然平定天下之仗还要打多少年,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我们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成为大汉将军的。”
司马懿和魏延互相看看,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司马懿笑道:“彦才说的不错,最多十年,军中的中坚力量就是我们了。”
“彦才,你过来……”麴义突然冲着傅干招招手,“我有话问你。”
傅干和司马懿等人吓了一跳,以为他们说的话给麴义、玉石等将军大人听到了,一个个神情紧张。
傅干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叔父大人有何差遣?”他从傅燮死后,就一直留在李弘军中,学业大都是左彦、李玮、谢明和筱岚等人教授的,直到李弘率军驻守晋阳后,才让其拜王剪为师就学于晋阳大学堂。他是麴义等人看着长大的,出于对傅燮大人的尊崇,北疆军一些老资格的将领对傅干都是极为招抚和喜爱。
“下午大将军和几位巡案大使,还有一帮州郡大吏们都说了什么?可提到何时攻击洛阳的事?”麴义问道。
“南迁的事不顺利。”傅干四下看看,小声说道,“子泰大哥急速返回晋阳,就是为了让长公主解决南迂一事中的麻烦。开春攻打洛阳估计比较困难了。”
“早知道这些人都是一群废物。”麴义脸色一沉,十分不满地骂道,“当年我们在北疆,几百万流民都解决了,现在让他们南迁两百五十万人都出事,指望这些人能干什么?”
“云天兄,大将军有交待,不要我们过问政事,你好象……”玉石笑着劝阻道。
“事情做不好,难道我还不能骂吗?”麴义两眼一瞪,挥手打断了玉石,“惹恼了我,我就上书弹劾这帮蠢货。”
“好了,好了……”玉石摇摇手,转脸望着傅干问道,“夫人正在晋阳给你说亲,都是高门大族,你中意哪一个?”
傅干愣住了,“叔父大人,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玉石惊讶地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文丑嘿嘿一笑,“看样子大将军没有告诉你,哈哈……要不要我告诉你?”
傅干颇为尴尬地问道:“几位叔父大人都知道?”
“是啊。”麴义说道,“昨天我们在大将军那里吃饭,大将军还征询我们意见。”
“哪一家?”傅干惊喜地问道。
麴义等人看到傅干急切的样子,无不大笑。
“这事由夫人给你做主,大将军都不愿意插手,我们更不好乱说了。”赵云看到傅干窘迫的样子,笑着说道,“等洛阳大战结束了,你就要成家了。”
帐帘掀起,一股冷风吹进。两府门下督贼曹任意出现在门口,“大将军到……”
众将纷纷站起,躬身相迎。
李弘面带倦色,缓缓走进了大帐,“都坐下吧,不要见礼了。晚饭都吃了吗?”
众人轻松笑起来。吴雄大声说道:“大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晚饭?早吃过了。不过,大将军,行辕里的饭太难吃了,也没有酒,和夫人招待我们的酒菜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你想把我吃穷啊?”李弘一边笑着,一边坐到了案几后面,“等到了洛阳,我让两位夫人好好招待大家,吃个十天半月都行啊。”
“大将军说话要算话,不能看到吃饭的人多,就找个借口把我们赶出洛阳。”彭烈高兴地说道。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李弘笑道,“拿下了洛阳,除非打仗,否则你们哪里也不要去,就在洛阳待着,好好过点安稳日子。”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李弘渐渐转到正题,“请你们连夜军议,是有要事相商。”
“马上打洛阳?”王当兴奋地问道。
“不是。”李弘摇摇头,看看众将,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最近,你们是不是做了违律的事?”
众将听出李弘说话的语气不对,个个笑容渐敛。帐内的气氛慢慢严肃起来。
“怎么没人说话了?”李弘皱皱眉,伸手敲了敲案几,“黑子,你最近都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王当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就在陈留训练军队,哪里也没去,没干什么啊?”
“是吗?”李弘笑道,“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王当举手发誓,“我王黑子如有违律之处,甘愿受罚。”
“那好吧,我提醒你一下。”李弘脸上的笑意有些让人心寒了,“我今天和荀攸大人,还有翼青兖三州刺史大人,太守大人议事的时候,听到了很多让我无地自容的事。”
王当脸色立时就变了,“大将军,那事不能怪我。那个狗屁县令带人抢我的土地,我岂能任他胡作非为?”
李弘狠狠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从帐内诸将脸上一一扫过。猛然,他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吼道:“我这张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你说,你为什么纵容手下殴打当地官吏?你是不是想让朝廷杀了你啊?你昏了头啊,竟敢如此飞扬跋扈,目无法纪。”
王当黑脸更黑,低头不语,但脸上神情坦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其他将领更是一笑置之。大将军纯粹是没事找事,拿王当穷开心。吴雄、于毒、项澄几个人更是嚣张,咧个大嘴在一旁偷着乐。
“还有你。”李弘手指吴雄,“你的手下是不是也打人了?我看你脑袋不想要了?你的手下竟然扬言说大汉的社稷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是不是?”
“没有啊,冤枉啊。”吴雄扯着嗓子就叫上了,“这是哪个混蛋说的?这是造谣,是诬陷,我要去和他对质,我要宰了他。”
“你叫什么?当真没有吗?”李弘冷笑,手又指向了正在幸灾乐祸的于毒和项澄两人,“还有你们,你们笑什么?你们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
“大将军,我没有打人啊?”项澄连连摇手。
“你比打人更恶劣。你的手下把县衙大小官吏的衣服扒光了,然后把他们赶进了河里,是不是?”李弘气得连拍案几,“这么冷的天,你想把人冻死啊?”
“哈哈……”麴义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狂笑起来,“你小子竟然想得出来,竟然……你也太缺德了……”
玉石、颜良、文丑、樊篱、赵云等人本来还强自忍着,给麴义这么一笑,忍不住了,个个捧腹大笑。
大帐内笑声四起。
李弘本来还冷着一张脸,但后来也忍不住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龇牙裂嘴的忍得好辛苦。
“好了,好了,不要笑了。”李弘打了任意一下,任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把他们几个给我拖下去,狠狠打,一直打到招供了为止。”
“啊……”王当、吴雄、项澄几个人看到一帮卫士冲了进来,吓得急忙跳起来,冲着李弘连连告饶,“大将军,不要打,不要打,我们招供,招供……”
“我立即把打人的手下抓起来,一人打一百军棍。”王当大声说道,“如果有时间,我亲自去给那个县令赔罪。”
“大将军,你不要生气,我回去后就把那几个小混蛋剥光了塞进河里,让他们也尝尝冰冻的滋味。”项澄高声叫道,“如有袒护,甘受大将军责罚。”
众将看到几个人狼狈不堪,无不哄堂大笑。
颜良走到吴雄身后,抬腿就给了他一脚,“还不跪下谢罪,让大将军打你几下去去火。”
“把吴大疤子的裤子扒下来,打他屁股,打他屁股。”文丑唯恐天下不乱,双手拍着案几狂呼大叫,“让他屁股上再长几个疤。”
大帐内笑声冲天,乱作一团。
李弘望着东倒西歪的北疆诸将,连连摇头,哭笑不得。
众人笑闹了一番,渐渐停了下来。
“你们实在太不像话了。”李弘挥手让王当几个人坐回席上,正色说道,“你们功劳再大,也不能违律。违律了就要受到惩处,不但害了你们的部下,也害了你们自己。”
李弘把在政议上所听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你们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贪图这么点蝇头小利。将来天下平定了,你们这些人都是封将拜侯的中兴名臣,世代享受荣华富贵,哪里还缺这么几百亩土地?你们看看彦云、文舒……”李弘手指王凌、王昶说道,“他们家祖上是中兴名臣王霸,至今已历两百余年,代代兴旺发达,什么时候饿过肚子?哪代朝堂之上没有王家子孙?现在他们王家在河北为官的至少有十几位,我这小小的行辕里就有两位俊杰。难道这么活生生的例子你们都看不到?”
“你们不能只想到自己,要想到社稷江山,要想到自己的后代。社稷稳了,富强了,你们才能享有富贵。你们这一代享受了富贵,下一代呢?你们总要为自己的后代想想吧?难道你们希望自己的后代孤苦无依?希望你们的后代去讨饭行乞,甚至也靠吃人过日子?”
“这几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你们,不打仗的时候就多看看书,多研习经文,要为自己的后代留一口饭吃。将来天下平定了,四海升平不打仗了,你们怎么办?你们的后代怎么办?你们总不至于脱下战袍回家种地吧?你们的后代总不至于守着几亩田地坐吃山空吧?不打仗了,你们就要去治国。将来,你们死了,你们的后代要继承你们的爵位,他们也要去治国。拿什么去治国?拿战刀吗?拿长矛吗?”
“治国需要学问,需要懂得经文,需要成为大儒名士。你们看看王家兄弟……”李弘又指指王凌和王昶,“王霸将军过去也是一员武将,他和那一代的很多中兴名臣一样,天下平定后开始研习经文,为自己也是为自己的后代留一口饭吃。”
“今天我再说一遍,请你们大家牢牢记在心上。不管打不打仗,你们都要手不释卷,都要拿一本书在手上。要用心去读,要用心去研习,要不耻下问。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自己,更是为了你们的后代。”
“还有一件事。”李弘停了一下。又说道,“诸位大人中,许多人和我一样,出身贫苦,都知道百姓的苦,百姓的泪。你们今天抢占土地,抢的是谁的地,霸占的又是谁的地?是百姓,是穷苦的百姓,是无依无靠的百姓,是命如草芥的百姓。”
“当年,你们为什么起事叛乱?为什么有几百万流民饿莩遍野?当年,太行山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事,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
“今天,我们为什么打仗?何谓中兴大业?我们打仗是为了中兴大汉,中兴大汉是为了社稷昌盛,社稷昌盛是为了让百姓吃饱穿暖。为了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我们应该做什么?”李弘看看众将,语重心长地说道,“诸位大人跟我打了十几年的仗,年纪都很大了,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十几年前,我们在龙山大营的时候,曾一起学过王符大儒的)。里面提到振兴社稷的重点是‘富民’,民富社稷才能富。但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不但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把‘民’丢到了九霄云外,更把‘富民兴国’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王当、吴雄等人坐在席上,羞愧不已。
“人不能忘本,这是做人的主旨。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本原都忘了,他还能忠诚社稷,还能体恤百姓吗?”
“大将军,我们没有忘本。”于毒突然跪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头,“大将军,我们抢占土地,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弘笑而不语,静听下文。
“有些事你不知道,说出来气死人。”于毒气呼呼地说道,“青、兖两州的土地,在短短数月之内便被各地的郡县府衙卖光了,如果我们再不抢,就要自己去挖山填沟垦荒了。朝廷的巡案大使和各州郡大吏们联起手来欺上瞒下,他们只顾自己捞,眼里哪有我们这些武人和百姓?大将军,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辞啊。”
李弘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辞。我连夜召集你们,就是想仔细问问这事。你们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王当、吴雄、于毒、项澄等人随即七嘴八舌,把各地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河北对迁移安置一事有丰富的经验,相关律法和实施规则也很完备,所以朝廷对南迁一事并没有投入全部精力。另外考虑到大军要迅速收复洛阳,时间上也很紧,于是便把一部分权力交给了各地州郡府衙,这直接导致了各级府衙大吏在南迁一事中徇私舞弊,贪赃枉法。
本来只有河北的门阀富豪才有资格低价购买土地,现在青、兖两州的门阀富豪也可以购买了,后来连各级府衙官吏的亲朋好友、门生弟子也可以购买,而且购买的数量也失去了控制。只要你有钱,就可以随意买,当然了,超过规定部分的土地就是高价了。尤其恶劣的是,很多河北官吏们先以低价购买和囤积土地,然后再以高价卖出去。于是在“圈地”大潮的同时,还有一股席卷青、兖两州的“炒地”大潮。有些地方的土地价格在一日之间翻了好几倍。
土地不够卖了,官吏们就把眼睛盯上了朝廷赏赐给立功将士们的土地。他们用了各种办法,哄骗、欺诈、威胁,以次充好,实在不行就抢,结果赏赐给大军将士们的土地还没有分配到个人手上,土地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大将军你想想,他们连我们的土地都敢巧取豪夺,那些南迁的百姓还能分到多少田?”王当无奈地说道,“南迁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中原人,他们好不容易回到故土,当然不愿意再离开,最后也只能租种这些门阀富豪们的土地,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李弘气得浑身颤抖,“宣高,青州的情况是否好一点?这次迁移到青州的人口较少,应该不会象兖州这样严重吧?”
“青州的情况暂时还没有这么严重。”臧霸躬身说道,“青州的将士们已经拿到了朝廷赏赐的土地,南迁青州的百姓们也正在受田。估计他们到了四月,就可以下地开始春耕了。不过,由于这次圈地、炒地现象非常严重,青州受到了很大影响。目前臧洪大人已经无法压制各郡县府衙。估计圈地、炒地一事在青州马上就要开始泛滥。如果不及时遏制,恐怕一两个月后,青州的情况和兖州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岂有此理。”李弘一拳砸到案几上,睚眦欲裂,“有人想死,想摧毁中兴大业,我就成全他。”
“传令,给我封锁行辕,关闭定陶城门,任何人不准出入。”
李弘一跃而起,手指任意,“拿着我的手令,急调一万铁骑,火速赶到行辕待命。”
任意答应一声,飞奔而出。
麴义、玉石等数十员大将神情震骇,齐齐站了起来。
“大将军,你想……”玉石犹豫了一下,小声劝道,“大将军,是不是先奏请天子和朝廷?”
“我是本朝的大司马大将军,隶尚书事,领尚书台,主掌国政,我有权诛杀祸乱社稷的不法之徒。”李弘厉声喝道,“对付我李弘,我可以退让一步。但要摧毁大汉社稷,我绝不容他。过去在西凉,我曾一日之间诛杀三千条人命,今日我杀他五千条人命又待如何?”
诸将无不骇然变色。
“你们中间抢占土地的,立即给我让出来,向天子和朝廷上表请罪。”李弘怒视王当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敢欺瞒不报,给我查出来,杀无赦。”
“各营副统帅立即返回各自大营传达我的命令,限各级将领在三天内交出被占土地,如有抗令者,杀无赦。”
吴雄、项澄等人躬身领命。
“各营统帅暂留行辕,等铁骑到达定陶后,拿着我的手令,各领一千铁骑奔赴兖州、青州各郡县,清查土地,整肃纲纪。凡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违法乱纪、徇私舞弊、中饱私囊者,不论他是谁,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给我把他抓起来。抗令者,就地格杀。罪大恶极者,就地格杀。秩俸六百石以下官吏知法犯法者,就地格杀。”
诸将轰然应诺。
“大将军,此事关系重大,一旦大开杀戒,河北必定震荡,请大将军务必三思。”司马懿突然跪倒在地,大声恳求道,“南迁不利,和朝廷政策失误,用人不当有莫大关系,大将军不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当地府衙和官吏们的头上。”
“放屁。”不待李弘说话,麴义已经高声咆哮了,“朝廷要南迁人口迅速恢复青、兖两州财赋有错误吗?朝廷要偿还河北门阀富豪的土地,让他们按户按量低价购买土地有错误吗?朝廷让荀攸、谢明、唐放、陈好四位大人到青、兖两州主持南迁有错误吗?这都是各州郡县大吏私心作祟,贪图钱财,贪赃枉法所致,他们无视社稷存亡,无视百姓死活,这种人留着干什么?让他们倾覆社稷,摧毁大汉,涂炭生灵吗?”
司马懿头一晕,吓得脸都白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和百姓为敌,就是和我李弘为敌,和大汉为敌,死有余辜。”李弘一甩手,大步向帐外走去,“急召巡案使者和各州郡大吏,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我李弘要杀人,是有人逼着我李弘杀人。”
议事大帐内鸦雀无声,气氛肃杀,几十员大吏胆战心惊,心神俱寒。
“我不想干涉南迁一事,但南迁的事现在危及到了河北安危,危及到了中兴大业,危及到了社稷存亡,我就不得不出面干涉了。”李弘杀气腾腾,挥手说道,“我不能让南迁中原的两百五十万百姓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更不能让数十万战死疆场的大汉将士们九泉哭号。”
“毁我大汉者,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望着李弘愤怒的背影消失在大帐外的黑暗里,大臣们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一时人人自危。惊惶和恐惧笼罩了整座行辕。
“我早就说过,不要这么干,不要这么干,你们就是不听,结果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杨奇老脸涨红,手指众臣,嘶哑着声音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们这位大将军肃贪是有传统的,死在他手下的贪官成千上万,你们难道忘记了?早年在西疆,后来在河内,北疆更是一轮又一轮,杀得血流成河。这次青、兖两州算是遭劫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杨奇甩手走了。
荀攸看看神色惊惧的大臣们,轻轻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这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痛,该有此祸啊。”他对谢明、唐放和陈好三人招招手,也要走了。
“荀大人……”东郡太守刘延急忙拽住了他,“荀大人,求你急告晋阳,向长公主禀奏原委。这件事朝廷也有责任,不能把过错全部推到我们头上。”
“公达,你在中原主持南迁,所有事你都清楚。”张超的面色极其难看,“如果不是晋阳的公卿大臣们在背后撑腰,河北三州门阀富豪们从中推波助澜,南迁一事怎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们位卑权轻,哪敢得罪上面?大将军只听一面之辞,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们头上,这太不公平了。”
“嘿嘿……死到临头了,才知道性命重要。”祢衡冷笑道,“晋阳的人叫你们吃屎,你们也吃吗?”
“祢正平,你不要幸灾乐祸,把我逼急了,我拉你一起陪葬。”张超大怒,指着祢衡高声怒吼。
祢衡两眼一瞪,张嘴就要骂。旁边的臧洪眼明手快,冲上去就把他的嘴蒙住了。张超是他的故主,他当然要帮张超了。谢明知道祢衡骂人太难听,顺势把他拉出了大帐,“我们下棋去,下棋去。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我要到大将军那里,我要去告发你们。”祢衡又蹦又跳,指着帐内大臣们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无耻的奸侫,祸国殃民,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荀攸担心他胡说一气,急忙对陈好做了个手势。陈好走过去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祢衡两眼乱翻,骂声嘎然而止。谢明和陈好一左一右把祢衡架走了。
“大将军留下秩俸千石的官吏不杀,目的就是要找到证据,对付我们这些人。”臧洪皱着眉,十分不解地说道,“但他为什么把我们留在行辕,而没有单独监禁?”
“你胡扯什么?”刘翊不满地挥挥手,“现在大将军没有证据,当然不会监禁我们。这件事和冀州无关,青州那边事情也不大,唯独兖州这里比较麻烦。我们赶快想个办法,免得被大将军一锅端了。”
“冀州?”崔均冷笑了一声,“冀州恐怕有不少人跑不掉吧?”
“崔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魏郡太守丁立马上反唇相讥,“你想拉个垫背的,也要看准对象,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敢诬陷我们冀州的人,我就把你兖州的事全部抖出来。”甘陵国相许混凑近崔均,小声威胁道,“我说到做到。”
崔均怒气上涌,刚想说几句狠话,唐放把他拉住了。唐放是崔烈的门生,而崔家在这次圈地炒地事件中“出了不少力”,所以唐放一直很担心。现在事情闹大了,唐放理所当然要给崔均留一条后路。“元平兄,老大人时日无多,我帮你在大将军面前求求情,你马上就可以回晋阳。不要和他们吵,我保你无事。”崔均大喜,冲着许混冷笑了几下,随唐放走到了一边。
“公达,你不要不说话啊。”杨懿看到荀攸一直低头不语,生气地说道,“你不要象个没事人一样。这件事闹大了,不仅晋阳翻天覆地,就连河北都要大乱。你立即想个办法,否则中兴大业岌岌可危。”
“你现在还知道中兴大业?”赵戬嘲讽道,“当初叫你控制,控制,不要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等着砍头吧。”
“你小子有赵岐老大人罩着,出了天大的事,最多不过解职回家侍奉你老爹,但我不行,我没人撑腰啊。”杨懿苦笑道,“我背后没有靠山,晋阳来一封书信,我就要乖乖去办。如果我大哥杨彪还在朝,我还控制不了局势?”
“都是长公主害了我们。”张超闻言,忿忿不平地埋怨道,“如果南迁的事由大将军主持,谁敢违律?我真是奇怪。她那么喜欢大将军,为什么还处处和大将军作对?看样子女人年纪大了,迟迟嫁不出去,这里都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何止有问题,问题大了。”金尚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次害得我们都要魂归地府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怨天尤人,度日如年。
“办法倒有一个……”荀攸忽然慢吞吞地说道。
大臣们如逢纶音,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现在你们被困在行辕,你们的手下被困在定陶城,消息送不出去。你们干的事十有**会暴露。”荀攸环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既然瞒不过去,那还不如不瞒,老老实实上表请罪。”
“公达,你是不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啊。”杨懿没好气地骂道。
“大将军对秩俸六百石以上的大吏没有责罚权,最多也就是囚禁。所以你们无论罪责多大,最后都要由廷尉府定罪量刑,由天子下旨处置。”荀攸没有理睬杨懿,继续说道,“你们在请罪表中尽可能把责任推向朝廷,该牵出来的朝中大臣要牵出来,不要怕。牵扯得越多,事情就越麻烦,而长公主也就越无奈,当然了,你们的罪责也就越轻。”
“大将军一怒之下,把我们杀了怎么办?”金尚有些害怕。
“大将军不再是当年在西凉血腥肃贪的护羌校尉了,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尊贵,一举一动都牵涉到中兴大业,事事都要遵从大汉律,遵从天子和朝廷,否则这中兴大业如何成功?如果他还象过去一样骄恣枉法,凌驾于大汉律之上,我们还能坐在这里优哉游哉地说话,坐在这里商讨如何脱逃罪责吗?”
大臣们松了一口气。的确,这么多年了,如果没有大将军的仁义宽厚,这河北早就崩溃了,更不要说什么中兴社稷了。
“这能行吗?”张超担心地问道,“长公主那个人喜怒无常,手段毒辣,谁知道她会不会把我们关进廷尉府大牢。”张超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觉得这办法危险,极有可能自寻死路。”
“你们把这次所得的土地、钱财都上缴,把朝廷赏赐的土地也上缴,然后再向朝廷多捐财物以赎罪责。朝廷现在需要的就是钱财,天子和长公主看到你们认罪态度好,肯定会赦免你们。”
大臣们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公达,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好像上当受骗了一样。”崔均蓦然冒出了一句话,打破了大帐内的宁静,“这件事从头至尾,好象都是一个阴谋。这是不是长公主给我们下的套?”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
“我觉得也是。”张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南迁一事关系河北稳定,而赏赐有功将士土地一事更关系大军军心,这件事除了大将军,谁有能力主持?谁敢出面主持?青、兖两州圈地炒地的事本来不严重,晋阳方面开始介入后,这事马上就失控了,一发不可收拾。”随即他指着荀攸恨恨地骂道,“公达,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长公主串通好了,一起来骗我们?”
“你胡扯什么?”荀攸大怒,“长公主又不是小孩,敢拿大汉的江山社稷开玩笑?”
“公达,你和长公主骗骗我们无所谓,但不能骗大将军啊。”董访也认定是上当了,“我们最多官不当了,坐几年牢回家养老,但大将军会杀人的。你们不要这样草菅人命好不好?人命当真如草芥?”
“你们……”荀攸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们,“就你们那几个破钱,值得骗吗?拜托你们好好想想,现在不是十年前的大汉了,如今朝代变了,就象当年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一样,所有的事情都变了。请你们动动脑子,不要再把过去那一套带到这个朝廷里来好不好?这次你们运气好,大将军果断出手,没有让你们陷得更深。下一次如果你们还是继续这样为官行事,迟早会身首异处,九族皆灭。”
荀攸怒气冲天地走了。
一帮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沉思不语。
“上了当,我们肯定上当了。”张超突然大声叫道。
三天后,北军长水营、胡骑营的一万铁骑赶到了定陶。
赵云和张郃、王当等九大营统帅各领一千铁骑,冒着飞扬的大雪,向青、兖两州的各个郡县飞驰而去。
青、兖两州的大吏们纷纷向朝廷上表请罪。
大将军一边向朝廷上书,详细交待青、兖两州官吏在南迁一事中的不法行为,一边继续召集文武大吏商讨军政大事。
正月中,毛玠到达定陶,求见大将军。
晋阳朝廷早在十月的时候,就书告大将军李弘,请他负责派人到各地招抚。但大将军事情太多,另外他对招抚没有丝毫兴趣。他觉得袁绍、曹操这些人顽固不化,和他们谈招抚根本就是对牛弹琴,所以一直也没把这事提到议程上来。
毛玠的突然来访,让他很意外,不过等他看完曹操的谢罪表后,他就嗤之以鼻了。什么玩意,满篇废话,到底谁招抚谁?
“孟德兄最近在忙什么?”
“我家大人正在率军收复九江和庐江两郡。”毛玠恭敬地说道,“江东的孙策,袁术的儿子袁耀现在正在庐江郡的舒县一带和我们厮杀。”毛玠知道这些事瞒不过李弘,倒不如直接说真话。
“孟德兄说他愿意尊奉天子,不知这个天子是晋阳的天子,还是洛阳的天子?”
“当然是晋阳的天子。”毛玠说道,“去年中原大战的时候,袁绍要杀我家大人,三番两次意图下手,我家大人危在旦夕……”
毛玠在那里说得唾沫星子四溅,无非是为曹操解释归顺河北的原因。李弘听得晕头转向,心里很佩服毛玠的口才。这人嘴皮子厉害,死人都能给他说活。后来越听越烦,干脆打断了他,“我有足够的军队打洛阳,同时也有足够的军队在相同时间内攻击徐州。我不会因为孟德兄归顺了朝廷,就认为孟德兄不会攻击兖州和青州,所以你不要指望在这件事上说服我无条件和你们议和。孟德兄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大将军的条件是什么?”
“叫孟德兄带着家眷到晋阳去,把徐州交出来。”李弘冷声说道,“我保他世代享受荣华富贵。”
毛玠微微一笑,“大将军这个条件太苛刻了。我家大人膝下有一爱女叫曹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