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上了年纪,精力和体力都无法与年轻人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她才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前,宴席进行到一半,便向太子妃请罪,先行离场,也是因为这缘故,她并不曾得知发生在夏清岚身上事情。
她不在这儿,其余人反倒自在些,太子妃作为女眷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也能全然掌控局面。
裴夫人身为东道主,尽职尽责与其余命妇寒暄,夏夫人也不肯露怯,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一幕并不曾发生一般。
气氛和睦,宾主尽欢,燕琅也不心急,只静静等待,如此过了两刻钟,果然见承恩侯府人进门,几不可见与承恩侯夫人交换一个眼色。
“酒吃多了,实在是有些闷,”承恩侯夫人面带笑意,向太子妃提议道:“娘娘,咱们出去透透气?”
太子妃心知她早有安排,自然不会拒绝,颔首而笑,道:“本宫也正有此意。”
裴夫人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跳,想要推辞,却见太子妃已然起身,实在不好再拦,正待吩咐人去清场,太子妃却轻轻抬手,止住了她动作:“本宫今日与太子殿下前来,是为老夫人贺寿,兴师动众,反倒失了本心。”
裴夫人勉强挤出个笑来,匆忙向侍从们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自己则跟在太子妃身后,向她介绍府中景致风光。
天气略有些冷,只是众人刚从燥热内室中出来,反倒觉得外边儿空气清冽,极是舒畅,言谈之际,更是笑语盈盈。
不远处有一座小桥,其下流水潺潺,饶有意趣,太子妃驻足看了会儿,忽道:“夏姑娘现下如何,可归府了吗?”
裴夫人听得身子一僵,夏夫人也变了脸,裴夫人顿了顿,才道:“清岚身子不适,正在客房歇息,此时怕已经睡下了……”
她含蓄表露出不便搅扰意思,太子妃却置若罔闻,莞尔一笑,道:“看那小姑娘白着脸摇摇欲坠模样,也怪可怜,左右此时有闲暇,不妨去瞧瞧她。”
裴夫人下意识想要推辞,夏夫人也是如此,只是先前太子妃令太医为夏清岚诊脉时,她们便推拒过一次,现下再去拒绝,未免太过不识抬举。
夏清岚那儿其实也没什么忌讳东西,夏夫人离开之前,已经吩咐人帮着女儿换了衣衫,她觉得不会出事,便没有拒绝,向裴夫人微微颔首,示意她应允下来。
裴夫人见状,便从善如流将人带了过去。
……
裴绍进了门,便见夏清岚正侧卧在塌上,巴掌大小脸儿白像纸,可怜极了。
他想起她已然失了孩子,不禁心头一痛,眼眶发烫,哽咽着叫了声:“清岚。”
“六郎?”夏清岚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对着他看了良久,才发觉这并不是梦。
她没有叫人去请他,他却自己来了,冒着被发现可能,也要来看自己,这难道不是真情所在吗?
夏清岚因裴夫人而冷却那颗心,重新暖了起来。
“是我,”裴绍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前,拥住她单薄身子,怜惜道:“对不起清岚,我来晚了,真对不起!”
夏清岚好容易止住眼泪重新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搂住情郎腰身,将自己面颊贴在他心口,失声痛哭道:“六郎,我们孩子……没有了!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前来,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怨我!”
“不怪你,你也是为讨老夫人欢心,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我。”裴绍听着她哭声,心里实在难受,搂住她亲了又亲,温柔哄道:“清岚,你不要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等我们成婚之后,我要你给我声许许多多孩子……”
夏清岚听得心暖,感动于情郎体贴与关爱,再想起无缘来到世间那个孩子,心头又酸又涩,又甜又苦,百感交集,拥住他肩,似是要将一切情感都宣泄出来一般,痛哭出声。
她所在客房离前厅不算远,众人走了半刻钟,便到了门前,两个女婢守在外边儿,一见太子妃与诸多命妇前来此处,脸色就变了,正待高声施礼,叫内室里裴绍躲避,却听夏清岚哭声隐约传来,话都没说出口,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夏夫人跟裴夫人是不明所以,太子妃与承恩侯夫人却是早有预料,假意蹙起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说完,便令人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夏清岚哭鼻涕泡都出来了,人也正依偎在裴绍怀里,郎情妾意,好不缱绻。
太子妃知道承恩侯夫人早有安排,却不知这二人背地里偷情,一眼瞥见,便愣在当场,承恩侯夫人却是心知肚明,瞧见内室情状之后,便以手掩口,惊呼道:“裴六郎?你怎在此?!”
太子妃身后几个命妇也瞧见了这一幕,脸上诧色难掩,再去想此前夏清岚疑似有孕与夏夫人抵死不叫人诊脉事情,哪里还有不明白。
燕琅吃了这么久瓜,终于轮到自己上场了,努力揉出一个惊诧中带着难以置信崩溃神情,跌跌撞撞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眼泪便蜿蜒着自面颊滑落。
“六郎,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跟夏家表妹在一起?”
她目光柔弱,泪眼朦胧,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中浮现出几分了悟与绝望:“难道,难道夏家表妹腹中孩子,是你?!”
裴绍被抓个正着,浑身僵硬几瞬,忙不迭将夏清岚推开,辩解道:“你不要胡说!我,我是听说清岚身体不适,特意前来探望!”
“听说她身体不适,特意前来探望?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燕琅看着这个战五渣,一下就把他锤死了:“夏家表妹身子不适,自有母亲和夏夫人顾看,几时轮到你这个成年表哥前来探望?今日老夫人寿宴,你身为裴家子孙,不在前边儿待客也就罢了,怎么还贸然跑到客房来,抱着表妹加以安抚?怎么不见父亲和其余男子前来抚慰?你,你真是——”
说到此处,她似是气怒交加,身体摇晃几下,捂住心口,软软倒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
陆嬷嬷吓坏了,一手将她搀扶住,又向太子妃哭求道:“娘娘仁德,劳烦叫个太医来,给我家夫人瞧一瞧吧。”
太子妃既到了此处,捉到了裴家和夏家把柄,当然要把这对狗男女锤到十八层地狱里去,面对沈蘅这个裴绍原配发妻、己方盟友,哪有不通融道理。
“去传个太医来。”她淡淡吩咐。
燕琅惨白着脸晕了过去,无疑是对裴绍和夏清岚最大控诉,陆嬷嬷流着眼泪,将她搀扶到一侧座椅上去,这才转向裴绍,愤愤不平道:“六爷,夫人嫁进裴家这么多年,可没什么对不住你地方,不纳妾不置通房,也是你自己点头,这会儿你居然跟自己表妹搞到一起去了,还弄出孩子来了,真是……”
事已至此,裴绍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他神情僵硬几瞬,终于狠下心来,咬牙道:“我与清岚两情相悦,有何不可?天底下哪条律法说了,我这辈子就得守着沈蘅一个人过?”
从沈家和裴家角度来看,这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但从夏家来说,就不成了。
夏夫人离开客房前,便严词拒绝女儿在这儿跟裴绍见面,现下看他们俩被抓个正着,人都懵了。
她懵了,她弟妹齐氏可没有。
齐氏原以为爆出夏清岚未婚先孕事情,就足够叫大房丢脸了,这会儿发现还有意外收获,如何肯善罢甘休?
“裴绍!”夏夫人反应不及,打老鼠又怕伤到玉瓶,齐氏可不怕,正了神色,声色俱厉道:“你愿意跟谁鬼混,那是你自己事情,但你把夏家嫡女搞上床,还弄大了肚子,这便不行!”
她走上前去,抡圆了一耳光扇在裴绍脸上,盛怒道:“你是有妇之夫,你成婚了!而清岚呢?她是你嫡亲表妹,是你舅舅爱女,是贵妃娘娘幼妹,你是打算叫她给你做妾吗?还是说你想把我们夏家脸面踩到泥里去?!”
裴绍挨了她一耳光,脸颊火辣辣疼,想要出言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到最后,也只是干巴巴道:“我,我是真心喜欢清岚……”
“真心喜欢她,所以叫她做妾?”齐氏哂笑道:“裴六郎,你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夏清岚眼见事情发展到这境地,也知道没有更好办法了,只得将此事认下,低头道:“二婶,是我过错,你不要见怪六郎……”
“当然是你过错!”齐氏又一巴掌,重重扇在了她脸上:“夏清岚,你自己不要脸,不要连累夏家人,好吗?未婚苟且,还搞大了肚子,你这是成心要叫别人戳夏家人脊梁骨吗?!你是夏家女儿,是大家闺秀,是贵妃娘娘妹妹,怎么,夏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叫你不知廉耻,去给别人做妾?你爹娘知道这事,只怕当场就要气死!”
她在夏家多年,受了夏夫人诸多鸟气,又因为夏夫人长女入宫做了贵妃,分家时吃了大亏,这会儿狠扇了夏清岚一巴掌,又下了她脸面,真是爽想要起飞。
夏夫人脸色阴吓人,只是在这关头,怎么也不能说女儿这事儿办好办妙,在一众命妇注视之下,她强忍着心头羞愤恼怒,满脸失望向女儿道:“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丢尽了夏家脸!”
夏清岚简直要把这辈子眼泪都流干了,正待开口分说,却见齐氏忽然一抬手,道了一句:“且慢。”
她走到夏清岚面前,垂眼打量着这个侄女:“你肚子,几个月了?”
当着众人面,夏清岚有种被扒光衣服游街屈辱,她低下头,用沉默来拒绝回答。
齐氏看得冷笑,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还没显怀,最多也就是三个月吧?”
“夏清岚,你真够下贱,”她轻蔑道:“打着为老夫人祈福名义离家,背地里却跟野男人鬼混?老夫人若是知道,怕是即刻就要被你气死!”
未婚失贞,与人私通有孕,再加上一个不孝名声,夏清岚今天回府,晚上就得被陈塘。
裴绍急想要发疯,奈何齐氏一是长辈,二来出自夏家,如此训斥,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想要反驳,都无能为力。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夏清岚基本上被判了死刑,夏夫人心如刀绞,目光怨毒瞪着齐氏,却只得了弟妹一个饱含得意冷笑。
太子妃看了这一场闹剧,已经心满意足,注视着夏清岚那张与夏贵妃有六七分相似面孔,她满脸难以置信摇摇头,痛心道:“枉你也是大家闺秀,竟做出这种事来,真叫人不齿!”
夏清岚无言以对,太医却在此时来了,先为燕琅扎了一针,将她唤醒之后,又伸手帮她诊脉。
最开始时候,太医神色倒还平静,过了几瞬,脸色却变了。
陆嬷嬷感同身受皱起眉,道:“可是我家夫人身体有恙?”
太子妃与其余命妇们目光也扫了过来。
太医心知自己已经陷入了异常风波,只是身在其中,也只能顺势而行,他问燕琅:“夫人近来可是时常心口闷痛,晨起时喘不过气来?”
燕琅面色一怔,陆嬷嬷也是如此,裴夫人妯娌裴三夫人则惊声道:“这不就是老夫人近来症状吗?!”
话音落地,内室中一片寂静,太医更是冷汗涔涔。
太子妃肃了神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裴家少夫人并非染病,而是中了毒,”太医不敢隐瞒,如实道:“这毒素剂量很小,即便诊脉也很难被人察觉,只是因为少夫人情绪太过激动,激发了毒性,这才能被诊出来。”
裴三夫人惊惧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人病,岂不也是……”
太子妃心知自己已经踩到了裴家命门,哪里还有善罢甘休道理,当即便冷下脸来,呵斥道:“内宅妇人争宠也便罢了,现下竟还害人性命,甚至于牵扯到了裴老夫人身上,简直可怕!查,今日本宫在此,必然要查个清楚明白!”
裴老夫人这时候已经歇下,却也被人唤起,恭恭敬敬请到了此处来。
她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听裴三夫人这个儿媳妇将事情讲了,脸上霎时间浮现出一股难以言表盛怒:“谁?谁敢在裴家做这种事?!”
裴老夫人威严受到了冒犯,生命财产安全也遭受到了切实威胁。
她已经很老了,因为这场病,明显感觉到生命钟表转更快,现下得知那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要她死,岂能不怒?
“好啊,有人嫌我老太婆碍眼了,想叫我死啊!”
裴老夫人七分震怒,两分委屈,再掺上一分做戏,老泪纵横道:“去,把家里男人都叫过来,这事儿没完!”,新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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