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宫中免不得会有夜宴,燕琅政务繁忙,自然懒得主持这种小事,便全权交付给穆贤妃,叫她代为张罗。
穆贤妃是皇太后表侄女,人却从不作妖,对待燕琅这个主母极为恭敬,最大念想,也就是生个一儿半女,将来有个依靠。
阮梨事情发生之后,包括她在内东宫妃嫔们都颇为忧心,唯恐李元毓真收了心只宠一人,后来见李元毓不仅没再理会阮梨,反倒时常到旧人那儿去坐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穆贤妃重新起了生儿育女念头,还专门叫外边儿开了药调理身子,燕琅与她相处不坏,也颇喜欢她爽利脾气,便透了个风儿过去,把李元毓已经不能生育事情说了。
穆贤妃最初听闻此事,自是如遭雷击,再过了几日,也只能认命。
后宫中没有儿女不只是她一个人,但她好歹还有个表姑母是皇太后,母家也算是说得上话,有所依靠,皇后并非不能容人,将来做个太妃,安泰度日,倒也不坏。
燕琅看她很快将这一节想开,并没有怨天尤人,三分欣赏也变成了十分,对于身处封建社会、进入后宫女人而言,拎得清,不生事,心胸开阔,自得其乐,这便是一等一难得了。
等皇太后寻了燕琅把事情说开之后,她便叫了穆贤妃过来,将内情一五一十告诉她了:“李元毓容不下我,容不下郭家,容不下皇太后,容不下承恩侯府,自然也容不下你,事到如今,你可知应当如何选择?”
李元毓压根就不是什么长情人,穆贤妃又出身高门,见多了男子风流,要真是一见男人就扑上去爱你死我活,那才是奇怪呢。
她断然道:“李元毓既不容我,我又何必容他!”
说完,又一掀衣摆,向燕琅叩首,正色道:“这些年来,娘娘多有庇佑,臣妾心里明白,事已至此,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燕琅看她一点便透,也是喜欢,亲自将她搀扶起身,又取下发间凤钗,簪到她发髻上:“在宫里枯熬有什么意思?我也就罢了,你却还年轻,不值老死于此。”
她笑了笑,温和道:“你既以诚待我,我也还你一个良缘。你还这样年轻,人又美貌,等李元毓死了,我便补贴嫁妆,叫你寻个有缘人出嫁。”
穆贤妃不意她会这样讲,眼眶为之一热,细思几瞬,却摇头道:“我不走。毕竟是宫妃之身,即便做了太妃,再度出宫,怕也会叫娘娘为难。您若是不嫌弃,便叫我常伴左右,也算是有个伴儿。”
燕琅能猜出她想法,无非是觉得将来皇太子李衡登基,她便是太妃,自己这个皇太后点头叫太妃出嫁,怕会生出是非来。
她为之莞尔,却没说别,只拍了拍她肩,道:“你放心。我总会给你一份良缘。”
燕琅跟李元毓撕破脸当晚,穆贤妃便往她宫中去拜见,问及此事,听她道是无碍,方才放下心来。
燕琅处理了一日政务,已然有些倦了,打一个哈欠,穆贤妃便笑着起身告辞,刚走出去几步远,忽然又转回来,道:“险些忘了此事。”
她压低声音,画纤长眉黛为之一蹙:“娘娘可还记得宝林阮氏?便是从前因她生了好些风波那个。”
燕琅心知她说是阮梨,点点头道:“她怎么了?”
穆贤妃道:“我听人说,她这几日动作有些大,不知是在搞什么鬼。”
当初绿帽疑案发生后,这对曾经爱侣便正式分道扬镳,真正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李元毓毕竟是皇太子,现在又做了储君,这事儿对他压根就没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心里难受几天,睡几个美人儿就没事儿了,但阮梨可不行。
她只是七品宝林,是东宫诸多妃嫔中位分最低,女人多地方是非就多,更不必说是皇宫这样勾心斗角地方了。
燕琅是太子妃,是皇后,既有强势母家,又有皇太子这样王牌,自然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但对于阮梨这样一无母家,二无品阶,三又失了宠爱人而言,因为曾经那三月独宠而心生怨恨宫嫔们,就是她最大噩梦。
被冷嘲热讽几句只是最低等,还有人专门克扣她少得可怜分例,更有甚者,专门堵着她教训。
燕琅是不喜欢她,但这会儿阮梨都一败涂地了,她也不屑于再去磋磨,叫穆贤妃顾看着点,才叫阮梨日子略微好过了些。
阮梨知道这是杀父仇人妹妹给恩惠,深以为耻,再也没有出门,每天只闷在屋子里,宫嫔们被教训过几回,又不敢上门去打,只得慢慢罢休了。
燕琅这会儿听穆贤妃这么说,就知道阮梨是在逆境中奋起,准备重新争宠了,只是到底是想明白了,想重新夺回爱郎心,还是恨李元毓恨得要死,假意承欢,想借用他权势报复郭家,也报复李元毓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燕琅忍着困意,琢磨了会儿,问系统道:“你说她会成功吗?”
系统用它看过无数本狗血小说小脑袋瓜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不阻拦话,应该会成功吧,小说里不都是这么说吗,女主遭遇困境之后,通过献舞唱歌耍杂技等等手段,一鸣惊人,艳光四射出现在男主面前,重新得到了他爱意,六宫独宠……”
燕琅听得笑了,笑完之后,忽心中微动。
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目所在。
无论是郭家还是承恩侯府,乃至于皇太后,都以为她是想干掉李元毓,扶持皇太子李衡登基,却不知从头到尾,她心里想都是自己上。
干掉李元毓很简单,但自己上却有些麻烦。
她为什么要拉拢皇太后和承恩侯府?
一来,是为了多个助益,二来,则是因为皇太后身为先帝原配发妻,先天就对李元毓这个皇帝具有法理上压制,并且,她在仁宗老臣面前话语权,远比李元毓和燕琅这对帝后重。
这是一把双刃剑。
皇太后可以破坏掉李元毓继位合法性,倘若李元毓无道,她甚至可以联合宗室、朝臣废掉他,但同理,她对于燕琅这个儿媳妇所具有压制性,只强不弱。
皇太后支持杀掉李元毓,是因为李元毓侵犯了她直接利益,他利用了她,并且过河拆桥,对承恩侯府狠下杀手,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因素,就是皇太后觉得即便李元毓死了,也可以叫皇太子李衡登基。
因为李衡是先帝嫡长孙,是李家骨肉血脉,李元毓死了,皇位给李衡,肉烂在自己家锅里,她死之后,还可以坦然去见先帝。
但若是郭蕤这个皇后做了天子,就是另一件事了。
此事在她心里引起震动,或许会比李元毓对承恩侯府暗下杀手还要大。
燕琅没想过越过李衡直接称帝,现下局势,也不允许她这样做,她想是徐徐图之,进一步蚕食李元毓势力,掌控大局之后,再送他上西天。
李元毓死了,皇太子李衡继位,她以皇太后身份监国,待到时机成熟,再行称帝。
若真是如此话,有一个大前提,李元毓死,她不能沾手,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跟她有任何关系,以免来日被翻出来,遭人诟病。
燕琅定了心思,便想好了如何利用阮梨这颗好棋,垂眼一笑,道:“不必理会,她要做什么,便由着她去,翻不了天。”
穆贤妃见她胸有成竹,便不再多提,道了告辞,手提轻纱披帛,缓步离去。
……
张行被判处斩立决之后,很快便被执行,如此雷厉风行,既叫人赞叹郭后手腕之强硬,也叫那些心思清明朝臣们看出了几分端倪。
帝后已然失和,在张行身上这一场角力,是皇后占了上风。
李元毓没有就此说过什么,直到此刻,他还沉浸在被结发妻子骗了这么多年悲痛与愤怒中,燕琅照旧是不显山不露水,每日往太极殿去理事,将朝政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先帝在时,便曾经大力裁撤冗官,削减官吏人数,现下天下大治,每三年一次科举,却不再能满足朝廷对于人才需求了。
燕琅重新开设了武举,又在三省六部之外组建鸾台,拣选有资质年轻人充斥其中,以年轻人特有朝气与热忱,去建设这个国家。
临川大长公主还记得自己曾经对女儿做出承诺,不知从哪儿寻来几个美男子,在她归宁时令人引了出来,叫女儿自行挑选。
燕琅心下好笑,敬谢不敏道:“我现下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再说吧。”
临川大长公主似笑非笑看着她,把其余人打发走,这才道:“我看你近来这几个动作颇有深意,若说是为阿衡登基而为之,未免也思虑太远了。”
燕琅心头微惊,抬眼去看母亲,却见临川大长公主也正定定看着自己,目光深深。
她顿了顿,坦然道:“阿娘,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他人作嫁衣裳。即便是我儿子,也不行!”
临川大长公主却没责备女儿,她神情有些复杂,说:“你知道这之后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吗?”
燕琅道:“知道。”
临川大长公主又问她:“即便如此,还是要往下走吗?”
燕琅坚定道:“要走!”
“也好,你既愿意,那便去吧,”临川大长公主听得笑了起来,她半倚在软枕上,神情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矜傲:“阿娘曾经也想过走那条路,只是我不如你有勇气,没能善始善终。”
燕琅知道她已经首肯,由衷道:“阿娘,多谢你!”
“去吧,”临川大长公主温柔抚了抚她脊背,道:“你还有很长路要走呢。”
……
中秋夜宴时候,李元毓终于缓过那口气来了,阴沉着脸,出现在了举办宫宴水上亭台里。
他近年来常有病痛,身体也略见瘦削,因为沉溺于美色缘故,眼下亦有些青黑。
那日与皇后撕破脸后,李元毓便开始怀疑自己身体坏了是郭蕤暗中搞鬼,私下找人去查,却也无甚端倪,只得将此忍下,再图来日。
此前还没有撕开那层假面时候,他对妻子颇是敬重,今日却是不管不顾,带着满身酒气,半拥着个年轻宫嫔过来,那宫嫔要屈膝向皇后见礼,也被他拦住了,搂着一道坐到了御座上。
一众妃嫔见状,神情都有些变化,宗亲们亦是如此。
那美人见自己掺和到了帝后斗法里边儿,吓得玉面泛白,不敢作声。
李元毓看她这般作态,心里忽然恼火起来——他是天子,想如何便如何,谁敢说三道四?
只是没对皇后行礼罢了,又是在自己默许这些,这女人便怕成这样,可知她们心里把皇后放有多高,又把自己放有多低!
他一把将那美人推开,见她跌倒在地,又上去狠狠踹了几脚:“一个粗使婢子,也不将朕放在眼里?你须得知道,朕可以给你荣光,也可以叫你万劫不复!”
这话显然是说给燕琅听,指桑骂槐罢了,只是那美人却可怜,生受了这一灾。
穆贤妃看不下去,起身规劝道:“大好日子,陛下何必动气?她既不合心意,赶出去便是了。”
李元毓踢了几脚,喘息便有些急,讥诮看着他,道:“你倒是会体贴人,只是不知道你在你主子面前尽心时候,是怎样摇尾乞怜?”
穆贤妃面色为之一沉,众妃嫔亦是垂下眼去,假做未闻,皇太后皱眉道:“皇帝!”
李元毓到底还是有些惧怕这个嫡母,冷笑着撇了撇嘴,吩咐道:“开席吧。”
毕竟是中秋佳节,宫中内外自是装饰一新,亭台内被连枝明灯映照恍如白昼,湖面上悬挂着千百盏水红色灯笼,映衬这一方天地恍若仙境。
歌姬舞姬依次出场,水袖飘摇,歌声婉约,一派安宁祥和之态,一曲终了,连李元毓神情,都略微平缓了些。
歌姬们暂且撤去,便是傩戏登场,燕琅执着团扇轻摇几下,便听东侧湖面上传来一阵飘渺而柔婉歌声。
她微露笑意,转目去看,便见一叶扁舟点破了湖面寂静,缓缓往这边来,那歌声也愈发近了,空灵不似人间之物。
小舟之上立了一个女子,身形纤纤,衣带飘飞,夜华微风之中,颇有飞仙之态。
燕琅托着腮看了会儿,忽然问系统:“你说,我现在喊一声抓刺客,禁军会不会把阮梨射成豪猪?”
“……”系统说:“秀儿,吃月饼,别说话。”
燕琅哈哈大笑。,新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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