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再来一份光禄坊老孙家的酱羊肉和鸭蛋,顺便把务本坊老赵家的爽口小菜儿也点几份。”张潜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对方坚持要请自己吃朝食,立刻露出了吃货本性,果断将心中的困惑和烦恼暂时丢在一边,由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开始点菜。
“好嘞,记下了。少监稍等,在下这就打发人去买!”那名参军打扮的官员,满口子答应着起身出门,临走之前,看向少尹辛替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同情。
审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遇到如此心大的吃货,京兆府少尹也郁闷得直想挠墙。然而,请客吃饭的话,是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他却不能立刻反悔不认。
所以,即便心里再郁闷,他也只能陪着笑脸,低声感慨:“没想到张少监对于长安城内的吃食,居然比在下还熟悉。在下虽然在长安为官多年,要不是你今天提起,却不知道光禄坊那边居然还有酱羊肉卖!”
“应该是新开张没多久吧!少尹公务繁忙,没留意到也不奇怪。不像我,一天到晚基本没啥事儿。所以,把心思全都放在满足口腹之欲上!”张潜笑了笑,目光中忽然闪现了几丝怀念的味道。
在另一个时空的西安,美食的花样,可是比眼下的长安多了太多。并且味道也高出了不知道几大截。只可惜,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口袋里没多少闲钱,所以对着那么多美食,大多数时间只能偷偷咽口水。
而现在,他倒是有闲钱了,美食却只来得及诞生有限的几个花样。并且烹制水平还相当原始,只能勉强吃个“用料纯粹”而已。
而那少尹辛替,先前抛出“白马寺”和“曲江池”两个明显的地名,却没从他脸上探查到足够的情绪波动,正在心中觉得好生不甘。忽然发现,他的目光里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连忙顺藤摸瓜,“满足口腹之欲没啥不好,人生在世么,除了报效朝廷之外,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吃穿?少监是不是又想起别的美食了,尽管说,在下请客,就当为一大早打扰少监而赔罪。”
“买不到!”隐约感觉出辛替是在套自己的话,张潜心中郁闷,干脆故意选择了实话实说,“肯定买不到。我想吃酱牛腱子肉。最好是没干过活的黄牛,后腿小腱子。酱好之后,用刀切成片儿,能看到透明花纹那种!”
在另一个时空,酱牛肉绝对是大众性食物,网上买一份不超过四十块。然而,在眼下,却将那辛替听得胸口发堵,眼睛里火苗乱窜。
“这,这的确没地方买去。少监以前在哪吃过,能不能介绍一下,改天辛某也去尝个稀奇!”
“没有,那我要一份卤牛舌,行吗?”明知道对方拿不出来,张潜却继续笑着询问。
“也没有,少监见笑了。”辛潜忍了又忍,讪讪拱手。
大唐禁止屠杀耕牛,即便在黑市上,牛肉都不是常见之物。偶尔出现一次,转瞬就会被抢购一空,除非专门派家仆盯着,否则根本买不到。
当然,这个禁令,肯定禁止不到公卿之家头上。问题是,公卿之家以各种名目把家里的牛宰了,却不会将肉拿出来卖。更不会将如此珍贵的食材,做成寻常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佐餐小菜。
“没有牛肉的话,马肠也行啊。风干马肠,味道也醇厚得很!”存心是不想被辛替一直掌握着交谈的主动权,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精神,张潜继续将二十一世纪西安市面上常见的一些美食,挨个向对方提,“要不,牛蹄筋也行,或者骆驼肉干儿。”
“买不到,肯定买不到。少监说笑了,那马和骆驼乃是旅人赶路的依仗,虽然朝廷不禁止杀,可谁舍得做成菜肴!”先前承诺得那么痛快,辛替却连他的一个要求都满足不了,又羞又气,红着脸接连拱手。
“张某平素喜欢练武,如果连肉都吃不上,可就苦了!”张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边遗憾地摇头,一边“勉为其难”地降低了要求,“要不,你帮我弄个铜火锅来吧,我的管家肯定还在外边等着,让他回去帮忙拿。顺便弄点羊肉回来。朝食就这么对付也就算了。哺食的话,总不能继续随便对付!”
他自己稀里糊涂地被请进了京兆府衙门,消息总得有人及时通知任琮和郭怒两个知道。然后两位师弟,才能想办法帮他弄明白,到底惹下了什么麻烦,再见招拆招。
而眼下最适合传递消息者,便是管家任全。只要此人以拿火锅的由头,返回庄子。自然就有的是机会和办法,与郭怒和任琮两个接触。随即就可以把二人知道的消息,及时传回到张潜这个事主的耳朵。
只可惜,这一招,落在辛替眼里,连小孩子玩尿泥儿都算不上。后者立刻识破了张潜的真实企图,用力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张用昭,你不要欺人太甚!辛某对你好言相待,是看在你曾经有功于国的份上。你如果再继续胡搅蛮缠,别怪辛某对你不客气!”
“是你让我想吃什么随便点的?”张潜一摊手,满脸委屈,“现在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我……”辛替气得两眼冒火,却无法不承认张潜的委屈很有道理。将牙齿咬了又咬,沉声追问:“张少监喜欢练武是吧,不知道平素用的是什么兵器?辛某也喜欢练,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让张少监指点一二。”
“我空手,不用兵器。主要是为了活动筋骨,免得血脉不通畅,未老先衰!”张潜想了想,继续如实回应,“最近在跟人学金瓜锤,不过刚刚开始,还没入门。”
这些,都是平素无数人都看见过的事实,即便他不说,对方如果认真点儿去查,想必也轻而易举。所以,在张潜认为,也没啥好隐瞒。
然而,听了“金瓜锤”三个字,京兆府少尹辛替,却立刻如获至宝,“金瓜锤么,不知道是什么形制?分量几何?张少监生得雄壮,想必一锤在手,当着披靡!”
“大概这么长的柄,上面有个葫芦瓜状的锤子头。总计有四五斤重吧!我刚刚开始学,还用不熟练,能控制住不脱手就不错了,当着披靡可差得很远!”张潜笑了笑,谦虚地摇头。
“哦,原来刚刚开始学。”辛替心中涌上一份狂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道张少监师从何人,平素练锤之时,身边可有师兄弟一起陪着喂招?”
“没有,我也没拜师。我庄子那边有个邻居,他父亲曾经在军中效力。我见他金瓜锤用得好,就让他在我庄子里做了教头,顺便跟他学了几手。他教得甚为用心,只是我学武的资质只能算作一般!”不像宋代那样重文轻武,在大唐,很多文官身手也非常好。所以,张潜也不认为自己向别人请教武艺,有什么不妥。笑了笑,继续轻声给出答案。
这个答案,距离辛替想要追寻的目光,可差得有些远了。此人顿时有些耐不住性子,皱起了眉头,沉声追问:“只是顺便学了几手?张少监切莫自谦。在下可是听人说过,你武艺高强,一锤在手,十步之内无人能当。”
“谁说的?简直是胡扯!”张潜顿时心生警惕,皱着眉头反驳,“我总计才学了几天?再说了,我怕控制不住力气,平素根本不敢拿着金瓜锤跟人切磋……”
一句话没等说完,屋门忽然“咣当”一声,被人从外边踹开。紧跟着,军器监正监张说,就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根本不理睬少尹辛替的如何反应,此人冲着张潜怒目而视:“老夫一大早到处找你不见,你居然跑到这里跟人谈天说地?张用昭,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正监么?给我滚回去做事,若是月底火龙车交不足数,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张侍郎好大的官威?”甭看张说官职比张潜高,京兆府少尹辛替对他的态度,却远不如先前对张潜那般“客气”,立刻上前几步,与此人针锋相对,“你轻飘飘一句滚回去做事,就可以从京兆府带“疑凶”离开么?昨夜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他武艺高强且跟死者生前有仇……”
“滚边上去!”张说一伸胳膊,将辛替拨出了三尺多远,“一百辆火龙车乃是圣上所交代,军器监做不出来,责任你来承担?!再说了,他家住在城外,个人武艺再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带着数十名家丁冲进城里头来?你当御林军是摆设,还是当百骑司里养了一群聋子和瞎子?”
说罢,干脆又向前走了两步,亲手拉住了张潜的手腕,转身便走:“你也是蠢,做了这么长时间官,居然连自己归谁管都没弄清楚!他们去抓你,你就乖乖跟着走!如果京兆府衙门权力这么大,还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做什么?滚回去安心干活,月底完不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仔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