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说?”沈延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 “是不是今天有谁来找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江汨罗的脸硬是从膝盖上挖出来, “阿罗?”
江汨罗定定的和他对视着, 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出现了泪水。
“沈延卿,我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 充满了无奈和委屈, “我不想......”
沈延卿从没见她这么软弱过,在他的记忆里, 江汨罗是不熟悉时的清冷疏离, 是熟悉后的温和柔软笑盈盈, 是偶尔的借醉闹腾和活泼逗趣, 但他不管怎样, 她总是笑着的, 好像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会有“眼泪”这个词。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样的,她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 会害怕, 会委屈, 会想哭。
想到这里, 他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拧了一下, 丝丝闷痛, 又觉得心酸。
她哪是不会哭啊, 分明就是哭了也没人看,久而久之就坚强了。
“好我们不回去,哪儿也不去。”这一刻, 沈延卿放弃了帮杨嘉达做她思想工作的打算。
去他的人间大义, 他的阿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江汨罗抓住他的手腕,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手再一松一伸,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上面。
“想哭就哭,别忍着,会不舒服。”沈延卿顺着她的脊背,低声温柔的哄着。
江汨罗的呼吸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变得有些急促,但不过转眼,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摇摇头,开口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你记不记得杜家?”
沈延卿替她拍背的手顿了顿,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伏在他怀里,闭着眼,点点头,“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说要见我,有事要谈,我就去了......”
她事无巨细的将和杜明见面后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场景如何,甚至连何固熙在离开时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后来服务生送来的咖啡和蛋糕。
“我不知到该怎么办,我觉得、他很强势......”她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如何组织语言。
沈延卿五指当梳,替她理了理长发,“你希望dna匹对失败?可是阿罗,你比我还清楚,以杜氏的财力,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差错的,除非他们故意。”
“但是,做个假的亲子鉴定,给你杜氏千金的身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有这个必要么?”
江汨罗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沮丧的叹口气,“......是啊,我知道。”
“我不是不想认亲,如果他的确是我亲人的话,只是......”她抿着唇,垂下脖子,不再去看沈延卿剃得光洁的下巴。
“杜董的意思是要我辞职,割断现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以全新的我进入新的圈子,可是沈延卿,我不愿意,我觉得现在很好。”
“杨院长他们都很好,这里的邻居也很好,我喜欢现在稳定的生活,还有你,如果他要我们分手,怎么办?”
她说完了在这些,才又抬头,向来独立的人再一次向他表示出依赖。
沈延卿的呼吸一顿,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想法不如江汨罗乐观,尤其是从专案组那里回来之后。
“如果......”见他许久不说话,江汨罗又开口了,“我跟他说不回去,就当普通亲戚来往,也不要他东西,你觉得行不行?”
沈延卿原本还一下接一下很哟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失笑,摇摇头,这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倒变得天真起来了?
“你觉得可能么?”他反问道,“你真的认为他会留你在外面么?”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丧气,“......怎么就不可能?”
“杜董事长不会同意的,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至亲,还有,小何总也不一定愿意,因为你的血缘关系,在他看来,你或许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没有你,他一定结伴,但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即便他有心要信你,但谁能保证杜董事长没有别的想法?”
沈延卿语气轻缓,仔细给她分析着这件事,可是有些事,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很怕,怕她觉得他们是想拿她当棋子,怕她为难,怕她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都会愧疚。
明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可他不想逼她做选择。
只好安慰她:“倒也不用很担心咱们俩的事,杜董但凡还想维持表面功夫,就不会强令我们分开,我猜他可能会在某些时候让你认识某些人,光鲜亮丽大方风趣的公子哥,总比我一个小医生好,他会这么觉得。”
“……我不会。”江汨罗抓着他的手,急急忙忙许诺道。
沈延卿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不会,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装作你会。”
“为什么?”江汨罗一愣,有些疑惑。
沈延卿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脸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知道,杜明的强势,专案组的期许,最终目的殊途同归,就是要她认下这个外家。
“阿罗,明天我们就回去吃饭好不好?”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江汨罗愣了愣,“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沈延卿目光微闪,“可能有讲究,不做正日子罢。”
“哦,那行。”江汨罗不疑有他,反倒因为有新的事要担心而暂时丢下了杜家要认亲的事,“第一次见你爸爸,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在一起没几天,这就登门拜访,总有种见家长的紧张。
沈延卿摸摸她的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什么要注意的,只有自家三四个人吃饭,怎么舒服怎么来,”
江汨罗歪歪头,想问不请客吃饭么,又想到可能沈长河身份有些不同,组织应当是不允许铺张浪费的,还不如就自家人吃饭来得清净省事。
于是她点点头,又还有些紧张,“那......我要提前请假下班回来等你么?”
“也不用,下班再去就行,别紧张。”沈延卿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没见过她今天这么软乎乎得模样,觉得格外稀罕。
又觉得等她回过神来了,就会变回去,于是赶紧磨磨蹭蹭,使劲占便宜还嫌不够。
“别闹,我要去做饭了。”江汨罗红着脸,将他摸进自己衣襟里得爪子拽出来。
沈延卿就笑着跟她一起走,说去给她帮忙,好像都忘了还有让人头痛为难的事,只要把握掩下的片刻欢愉就可以。
第二天江汨罗照旧去上班,因有了前一天的事,让她意识到或许哪天就要离开了,所以她再看孟菲菲他们,就有种莫名的不舍,和珍惜。
看见他们像平常那样跟她打招呼,问她周末去做什么啦,都有种莫名的喜悦。
“天这么热,就在家,哪里都没去。”她笑着应道。
孟菲菲又问她:“汨罗姐,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助餐啊?叫上初七爸爸一起,人多有折扣。”
江汨罗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今晚要去给初七爸爸的爸爸过生日。”
这称呼这么长,着实让孟菲菲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出一声惊呼,“......汨罗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家长啦?!”
江汨罗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想说其实早就见过家长了,要知道她可是先认识的初七奶奶啊。
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已经来了客人,怀里抱着一个纸箱,正忙着收伞。
江汨罗连忙走过去帮忙,“你这是......刺猬?”
“是啊,我去倒垃圾,看见它被人扔在垃圾桶里。”女生解释道,“我看它刺都断了好几根,就带来看看,医生,你们这里能不能看异宠啊?”
“能啊,我们孟医生跟郝医生都可以看,先登记一下信息罢。”江汨罗笑眯眯的应道,低头看着箱子里蜷缩成一团怯生生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人工培养的宠物刺猬,学名叫非洲迷你刺猬,个子娇小,脸和肚皮上的绒毛都是白色的,脚上只有四个脚趾,独独少了拇趾,圆嘟嘟的团成个刺球,竖着背上白色和咖啡色混杂的刺,有些已经断了,看起来又有些可怜兮兮的。
“哎,它又拉了。”捡到它的女生登记完信息,过来一看就惊呼道。
箱子里到处可见它的分辨,江汨罗解释道:“这种刺猬的胆子都比较小,受惊了的话会四处乱串,大小便失禁,先带它去看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怎么照顾它的。”
她边说边把箱子递回去给女生,对方接过,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的去找诊室。
江汨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一笑,这里就是这样啊,有许多有爱心的人和可爱的小动物,才会让她不舍。
下班的时候,沈延卿过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接了初七,临走前孟菲菲特地叫住她,“加油哦,汨罗姐!”
孟晋刚好也下班,见状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怎么了?”
“汨罗姐要和初七爸爸回去见家长了。”孟菲菲没心没肺的,张口就说了实话。
孟晋只觉得膝盖被扎了重重一箭:“......”
因为是回家,沈延卿还特地带了初七,原本打算直接过去,可江汨罗早上出门忘了拿要送给沈长河的茶叶,只好先回佳禾花园,这下给了沈延卿只开一辆车去的理由。
“省油了。”他这么笑着跟江汨罗道,实则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反而有些紧张。
江汨罗不是第一次到豪庭雅墅来,上次过来给一个客户家的狗狗做安乐死就来过了,只是第一次来沈家。
沈延卿下车用钥匙开了门,车子慢慢开进去,刚熄火,就见封悦从里头匆匆跑出来,“你们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我还说打电话问问呢。”
“病人多,还堵车。”沈延卿下车,顺手将茶叶罐袋子递过去,“阿罗给沈院长做的蜜渍铁观音。”
“自己做的呀?”封悦接过来,有些惊讶,“阿罗这么厉害哦。”
她以前都叫她江医生,现在随沈延卿叫她阿罗,便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亲昵。
江汨罗脸微微红着,有些腼腆,“不值钱的,是因为听沈......听延卿说叔叔喜欢喝茶。”
“心意到就行。”封悦笑着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瘦了,比去年冬天我见你的时候瘦了,是不是臭小子欺负你啦?”
江汨罗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行了,别站门口了。”沈延卿这时插了句嘴,打断封悦还没说出口的话,顺势将江汨罗拉到了身边,同封悦一起往屋里走。
“回了,屋里等你们呢。”封悦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沈延卿应了声好,握着她的手走在后面。她的手心很烫,有些微汗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很紧张,沈延卿愣了愣,连忙扭头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脸,偷偷和她咬耳朵,“别怕,有我。”
这是沈长河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江汨罗本人,她比照片上显得更像江夙生,沈长河意识到这一点,内心有一股很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想起那天从杨嘉达的会议室回来,他又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特地让他转告江汨罗,“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必须同意。”
“我知道我有些急了,但是……老刘明年初就要调去华市,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能在退下去之前扳倒杜氏,我怕日后会有变故。”
“是我们对不起他们父女,但……”
他没有说完,只是长久的叹气,沈长河突然记起,今年的杨嘉达和他,都已经六十岁了。
他们都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纪,却又都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一边想着明天来得再慢一些吧,一边拼命地往前跑。
我的敌人还没倒下,我的病人还没痊愈。沈长河突然有些难过,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江汨罗发现沈爸爸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就看了眼沈延卿。
“爸,这是阿罗,我女朋友。”沈延卿先开口打招呼。
封悦也跟着道:“看,人家孩子还特地给你带了亲手做的蜜渍铁观音,多有心。”
沈长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道谢,又招呼她坐,十足热情和气,完全看不出沈延卿说过的严肃痕迹。
江汨罗慢慢放松下来,笑着回答他问起的关于工作和家里人的问题,没过多久,封悦就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桌上有封悦最拿手的卤菜,江汨罗吃过她做的卤牛肉,念念不忘,沈延卿给她夹了几片,“呐,你最喜欢的。”
一顿饭吃得和谐又平静,直到晚上快九点。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餐厅,正在客厅泡茶,蜜渍铁观音的香味甘甜,沈长河抿了口茶汤,忽然有些沉默。
沈延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阿罗,你知道么?”他忽然开口,语气有几分回忆与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点大。”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比划了一下。
江汨罗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江媛曾经说过的往事,说她是在一个深夜突然被人送来的,不由得眼睛倏地睁大,“您是......”
“是我,是我将你从汨罗的福利院抱回来,又亲手交给你的姑姑,你的父亲江夙生,我也曾经见过。”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他说:“有些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来做决定。”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江汨罗心头一跳,涌起一股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预感,下意识捉住了一旁沈延卿的手背,用力捏了一下。
沈延卿抿抿唇,反手和她手心贴着手心,也用力回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