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冻得人直发抖。大雪初霁,阳光照着远方山脉,隐约望见一条金黄色的弧线。
将近年关,梅花开满了半座山。病房的窗台上放着个水晶瓶子,也插着新摘的几支红梅,满室花香。
接连三天没有看到谢敬遥,虽然战事刚消停,但营内也是事务繁杂,把张德良和郭旭忙得团团转。
好容易得了空,郭旭就奉张老的指示专程来找谢敬遥,才知道谢敬遥一直都在医院。
他一路到了医院,才走到门口,就见石磊站在外面,不由道:“参谋长在里面?”
郭主任在小公馆等了好些天,还发了通脾气,要是再耽搁下去,传到督军耳朵里,他们上下都不好交代。
石磊还没说什么,就听里面传来谢敬遥的声音。
“几天了水米不进,高烧不退,你们这群医生就这么给人治病的?”
接着,几名医生灰头土脸地出来,郭旭一进去,看到谢敬遥背对门站着,便走上前一步道:“参谋长,这是怎么了?”
谢敬遥转头,他顿时愕然,只见满脸疲惫之色。
又一阵脚步声作响,石磊领着雪英进了病房,雪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道:“三哥,谁生病了?”
谢敬遥淡淡启唇:“你嫂子病了,吃不下任何东西,你话多,进去劝劝。”
他原本想让大嫂来最妥当,但大嫂上个月去了俄国还没回来,思来想去,这宅里的人,也就小妹不会多嘴多舌了。
他暂时不想父亲或乌雅氏知道这件事,担心节外生枝。
“三嫂病了?”雪英一怔,“你是不是欺负了她?我瞧三嫂柔柔弱弱,也是个烈性的,你欺负了她,她肯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谢敬遥皱眉,目光冷冷一扫,便让叽叽咕咕的雪英闭了嘴,缩起脖子道:“我劝,不就是劝人嘛,还没有我谢六小姐办不成的事!”
窗帘都拉起来了,整个房间静悄悄,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月香红着眼睛,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站在床边,那是同济堂的老中医开出来的。
另有丫鬟端了碗枸杞粥递给雪英,雪英才发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付清如。
她脸白得没有血色,露出被子的右手手指无意识蜷缩着。
谢敬遥只看了一眼,就把头撇开,低声问:“她醒来了没有?”
丫鬟道:“一直昏睡着,高烧也没退,起先手指动了动,像是醒了,可就是不睁眼。”
她顿了顿,忐忑地说:“少奶奶水米不进,人烧得跟火炭一样,药也吃不进去,我看继续这样,恐怕……挨不过明儿晚上……”
她不敢往下说,因为谢敬遥的眼神在一刹那变得有些恐怖,雪英丢了个眼色,那丫鬟慌慌忙忙就退出去。
雪英捧着粥,小声喊:“三嫂,我是雪英啊,端了粥来给你吃。”
付清如闭着眼,干裂的嘴唇毫无动静。这几天,无论谁来劝她都是这番模样,这些人人围着,看着,却个个束手无策。
雪英轻声说:“三嫂,付太太要是知道你病了,会急成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付清如的右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月香喜极而泣地叫道:“小姐有反应了!”
雪英更是高兴,马上又舀了一勺粥送到唇边道:“三嫂吃一口吧,身体要紧,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呢,忍忍就好了。”
正说着,手猛地一晃,竟是付清如强撑着力气掀翻了碗。粥因此洒了出来,倒了她半边身体,吓得她退了好几步。
付清如却还是闭着眼,躺在床上头晕目眩,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知道她动了气,雪英也不敢出声。
谢敬遥面无表情地站着,薄唇抿成了线。
他忽然转身,抓过月香手里的药碗,一手将付清如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在臂弯里,端着那碗药直接向嘴里灌,但她紧咬牙关,根本灌不进去。
他狠了心,自己喝一大口,揽着她肩膀的手伸过来掐住脸颊两侧,逼她松开牙齿,低头用力贴上她的嘴,用唇舌把药汁渡过去。
她囫囵吞着,呛得咳起来,这一咳,药汁又都从嘴角流出来。
谢敬遥甩手将碗丢到地上,震得大家噤若寒蝉。
他站起身来,忍无可忍道:“你倒是性子刚烈得很。”
满地狼藉,外面的人听见碗摔碎的声音,没谁敢探头瞧。
付清如的泪像是流干了,眼前一片漆黑,那些年少的记忆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忘不了。
此刻才真的感到悲哀,原来她连自己都守不住,又用什么保护别人。
“如果你不想活,我可以成全,只等你绝食死了,你母亲怕是受不住打击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谢敬遥看着她的手指抖了抖,停了须臾,又淡然道:“是死是活,你自己看着办。”
付清如微仰着头,有暗淡光线落在脸上。
见她睁眼,他心里一松,看到她眼里盈满的泪,又觉得五脏六腑跟着抽痛。
他绷紧声音,拿起桌上的粥碗,语气不带丝毫起伏地说:“吃饭。”
他坐在床边,扶她起来垫了个枕头在身后,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低沉道:“张嘴。”
付清如动动皴裂的嘴,张开缝隙。
她闭上嘴艰难地往下咽,看着他,挣扎着伸出手捏成拳头,却提不起劲打在他的胸口,耗光了最后那点力气。
谢敬遥挨了这一下,眼皮都不眨,神色依然平平淡淡,舀了粥继续送过去,冷冷道:“张嘴。”
付清如一病就是十几天,除开月香,不让任何人进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谢敬遥的警告起作用,她每天都乖乖吃药了,只是胃口不好,就喝些米粥吃不下其余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