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崧接到察事监传的信,嘴角抽搐个不停。
打一辈子光棍……
真是好有威慑力。
秦崧哪怕再不想回京,受到这份威胁,也不得不让人收拾行装。
就是吧,正月不出行,待出了正月再走。
林福撑着下巴长吁短叹,没想到有美人相伴的快活日子竟如此短暂。
长平县主倒是暗地里对魏王兄回京拍手称快,她跟心腹嬷嬷吐槽:“整日看着他们俩腻歪,害得我都差点儿又相信那些不靠谱的情情爱爱了。”
嬷嬷无语的看着她,本想再劝说她回京,但秦韵一看她张嘴就知道是要说什么了,立刻不耐烦地用一颗透花糍堵了嬷嬷的嘴。
“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没听过吗?”
嬷嬷暗暗叹气,说到底,县主还是对当初郡王匆匆将她远嫁还所嫁非人心存芥蒂。
京城襄武郡王府,郡王妃这个元节也过得很不好,人前强撑笑脸,人后就对着襄武郡王不停叹气。
襄武郡王秦淅被妻子叹得脑壳痛,终于是松口了,“我这就让人去把韵娘接回京,行了吧。”
郡王妃摇头:“韵娘不会回来的,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说不回来就是不会回来。”
秦淅怒道:“那你想我怎么样?”难道要让他一个做父亲的给女儿道歉吗?!
郡王妃瞅了一眼即使已逾不惑之年依旧风姿俊逸的夫婿,又叹了一口气:“不想王爷怎么样,妾身只想王爷也日子不好过罢了。”
秦淅:“……”
襄武郡王有满腹詈言但不能说,又在心里记了张皇后和荣恩侯一笔——要不是他们,本王何至于连个年节都过不好。
然后他念头一转,瞬间就有了好主意。
隔天,他就进宫找到皇帝,跨着脸坐在皇帝对面唉声叹气。
皇帝执笔的手一顿,终于是放下了,小内侍立刻送上暖呼的茶汤,他喝了一口,道:“有话就说。”
秦淅再叹一口气,朝皇帝诉苦:“皇兄,臣苦哇。韵娘那孩子记恨臣匆匆将她远嫁,还嫁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这都……她却不愿意回京来,殷氏天天对着臣叹气,臣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哇!”
说着,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皇帝再喝了一口茶汤,示意他继续。
“皇兄,您是知道的,当年要不是皇……咳咳、荣恩侯夫人撺掇,韵娘也不会跟猪油蒙了心一样把自己的名声给败成那样,若不是她名声败了臣也不会让她远嫁,最后竟然把她嫁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了她一生,都是臣的错哇……”
边哭诉边偷偷瞄皇帝。
那意思——您看我这么惨都是您那多事的妻子所害,您难道不表示表示,补偿一下我?
皇帝放下茶盏,说:“既然是荣恩侯夫人的错,那便夺了她的诰命,小惩大诫吧。”
秦淅:“……”
我襄武郡王虽然纨绔,但是那么容易唬弄的吗?
“皇兄,荣恩侯夫人的诰命夺不夺臣不在乎,臣只想让韵娘回京来,好歹看看她母亲吧,让殷氏别老对着臣叹气就行。”
皇帝好笑道:“行了,朕知道了,先回去吧。”
秦淅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恭恭敬敬叉手行礼,旋即告退了。
等襄武郡王离开,皇帝想了想,对旁边吩咐:“去告诉皇后,荣恩侯夫人妇德不修,难为表率,不堪为命妇,夺其诰命。”
内侍应喏,立刻去坤德殿传皇帝口谕。
张皇后在坤德殿听了内侍传的口谕,顿觉晴天霹雳。
“陛下为何要夺荣恩侯夫人的诰命?”坤德殿女官抓着来传话的内侍问。
那内侍接过女官暗中递到他手中的荷囊,捏了捏,很满意,于是说道:“襄武郡王来跟陛下哭诉长平县主不愿回京见父母。”
内侍走后,张皇后暴怒地摔东西,女官见状立刻让人关了殿门,别让坤德殿之事传了出去。
然而皇帝还是知道了,微摇头。
-
时间走到二月,一道召扬州大都督回京的诏令下来,秦崧终于准备启程回京。
刑部也终于上表,细数罪臣秦鸿十条大罪,及其同谋名单。
“先帝在时,诸兄弟中最宠秦鸿,时时惦念、处处着想,不想秦鸿竟如此辜负先帝,竟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妄图陷天下百姓于水火,朕甚痛心。”皇帝说着沉默了许久,才接着说:“虽然秦鸿大逆不道,朕却不能不顾及先帝遗愿,就让罪人秦鸿往后余生给先帝守陵,以此赎罪罢。”
“陛下仁慈。”众臣齐齐行礼。
皇帝摆摆手说退朝,痛心沉郁离开宣政殿。
朝臣鱼贯从宣政殿出来,林尊叫住李骥,请他午后过府吃酒,李骥欣然应允。
秦峻和秦峰皆看向这两人,一个挑眉,一个敛眉,同时想到一个人——正在回程路上的魏王秦崧。
秦崧戍边就是在定国公麾下,两人早有了师徒之情;定国公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东平侯嫡长子,秦崧若真娶了林福这个东平侯嫡长女,那就是完完全全将定国公府和东平侯府都绑在了魏王的船上了。
两人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走在两人身后的六皇子秦峤一贯的默不作声,他非嫡非长、生母也不是出身显赫的高位宫妃,一向是皇子中的小透明,哪怕去岁领旨前往莱州征石料的差事办得不错,连连得皇帝夸奖,兄长与朝臣也不甚在意。
但是小透明也有小透明的好处。
秦峤下值回到府中,从小伺候他的内侍迎来上,低声道:“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秦峤微微颔首。
半月后,万年县一处庄子走水,大火烧出陌生面孔数百,里长上报逃户,万年县令一查,此庄疑与太子秦峥有关,顿时一身冷汗,忙不迭将此事上报京兆府,京兆府不敢擅处,立即上达天听。
皇帝问常云生:“你相信秦峥能在朕的眼皮底下藏匿逃户数百吗?”
常云生道:“太子听信罪人秦鸿妄言,更重经营淮南。”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没这脑子也没这能耐在皇帝眼皮底下藏匿逃户。
皇帝淡笑了一下,自嘲道:“莫非是朕老了?”
“大家哪里老了,正值壮年呢。”常云生道:“宏图霸业指日可待,大家可不要说此等丧气话。”
“你呀,总是说些好听的话哄朕。”皇帝笑着虚点常云生两下,然后下令:“行了,传朕口谕让京兆府彻查此事。察事监也去查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能耐,在朕的眼皮底下能藏匿如此多的逃户。”
常云生应喏。
无论皇帝信不信是否是太子搞事,原本有些偃旗息鼓的废太子之言再度在朝堂上喧嚣起来,几日朝会接连有朝臣上疏直言太子德不配位、恐失国本,请皇帝废太子。
“诸卿都以为该废太子吗?”皇帝道。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他,皇党皆保持沉默,吴王楚王派的人自然是激烈赞同。
这时,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林尊出列,手执笏板对皇帝道:“臣有奏。太子为罪人秦鸿蛊惑,纵容其属官在扬、滁等州县横征暴敛,以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说着拿出厚厚一叠奏章,“此乃扬州长史嘱托臣呈上御览之罪证,请陛下过目。”
皇帝点头,内侍立刻下去将奏章接过来。
听林尊说话了,众朝臣顿时心中有数,皇帝不再吊着他们了,真要废太子了。
秦峻秦峰努力掩住兴奋的表情,终于……终于……
皇帝看完将奏章放在手边,又道:“众卿谁还有言。”
皇帝的心腹大臣都发言了,那他们必须发言啊!
一时间,除了皇党和少数清流,众臣纷纷踊跃攻讦太子。
皇帝当廷没说什么,摆摆手,侍中版奏:“请中严。”然后礼部官唱:“帝兴。”
众臣退朝。
退朝后,皇帝没有回紫宸殿,直接摆驾去了东宫。
短短几月,东宫变得十分萧条,满地枯枝败叶无人打扫,好似还听到隐隐的哭声。
皇帝走进东宫主殿明德殿,在门口就问道一股浓烈的酒气,走进一看,果不其然秦峥半躺着大口大口灌酒,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皇帝眉头飞快蹙了一下。
秦峥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发觉是父皇,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然后呵呵笑:“父皇怎么来了,终于要废了我吗?那就废啊!呵呵呵……”
他笑着,提着酒坛摇摇晃晃站起来,忽然狠狠将酒坛砸地上。
哗啦一声,酒坛稀碎,酒香四溢。
“那就废啊!我当这个太子早就当得不耐烦了!废啊!废啊!!!”
秦峥双目通红大声咆哮:“反正我也不是你喜爱的儿子,你废了我啊,杀了我啊!立你心爱的儿子为太子啊!哈哈哈……立不了吧,你心爱的儿子不过是个贱妇所出,身份不够,哪个朝臣会支持他,老三老四也不会答应啊,哈哈哈……”
皇帝道:“朕不会杀你,这是朕最后一次容忍你,你今后自己好自为之,,多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他们的荣辱性命皆系于你身。”
秦峥看着皇帝摇摇头转身离开,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底被放弃了,父皇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了,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三日后,皇帝下废皇太子峥为庶人诏:
“皇太子峥,地惟长嫡,位居明两……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朕永鉴前载,无忘正嫡,恕其瑕衅,倍加训诱……愚心不悛,凶德弥著,纳邪说而违朕命……郑声淫乐,好之不离左右;兵凶战危,习之以为戏乐。既怀残忍,遂行杀害……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峥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秦峥废为庶人,流放黔州,家眷同行。
秦峥在东宫明德殿接到诏书,终于有了尘埃落定之感,他对传诏的常云生说:“常公公,孤……我有一事请求父皇,还请常公公代为转达。”
他转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低声哭泣的妻妾,然后对常云生说:“诸女皆娇养,同我受苦我于心不忍,若有求去者,便让她们归家去罢。”
常云生应了。
秦峥又对妻妾们说:“你们若求去,我便写放书与你们,从此以后嫁娶再不相干。”
诸女沉默。
秦峥笑道:“听闻黔州山穷水恶,你们没必要同我去受苦,我如今无权无势庶人一个,不会为难你们的。”
诸女互相看了看,瞿氏咬了咬唇,率先站出来,朝秦峥一拜:“还请太子与我放书。”
秦峥道:“好。”又说:“我已不是太子,不要再称呼我为太子。”
有了一个带头,陆陆续续有女站出来求去,都是无宠也没有生育过的。
秦峥看着一个个求去的女子,最后将目光停在妻子身上,动了动嘴唇,苦涩道:“苦了你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无言。
皇帝早已安排好秦峥的行装,他接到诏书便可启程。
秦峥离开京城的那天,一路慢慢悠悠回京的秦崧,人终于到京城了。
之所以晚了这么多天才到京城,是因为在半路上听说有山匪为患,为当地百姓着想,他转道去剿了个匪,理由很正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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