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儿子把话说开了，佟妈妈的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妈，夜里凉，我们就别再站这儿了，回家吧。”
佟敏昆松开了母亲冰凉如水的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嗯。”佟妈妈点点头，将儿子披在自己身上的薄薄外套拢了拢。
“妈，你当初怎么会嫁给我爸呢？还有那个老强，你们两个以前是不是......”
佟敏昆心中有着好奇，话到最后，还是觉得有些唐突，便欲言又止。
佟妈妈侧转过头，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提起她和老强的事情，抬眸看向他，沉默了一会，脑海中翻涌起了过往的回忆，爱恨纠葛......
她点了点头，将视线从佟敏昆脸上转移，凝视着死寂的黑夜，沉吟了一会，一边缓步继续走着，一边揶揄着开口：“是，妈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厂子里面上班，老强也在那儿上班。我们位置靠的近，他总爱有事没事的找我说话聊天。
就因为上班聊天的问题，我们两个可没少被主任批评。
那时候下班了，老强也总会跑来找我出去。
这一来二去的啊，我们就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了。
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我们俩都是头一次处对象，牵个手都担心个要死，怕被别人戳脊梁骨，怕被别人说闲话。
说出来啊，也真怕你笑话妈。
妈上班的厂子附近有一处小树林，我和老强啊，只有在那种没人的地方，才敢大着胆子牵个手，抱一抱。
哎......想想那段时间啊，还真是妈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讲述着这段美好时光，佟妈妈嘴角不禁上扬，很是怀念，然而，转瞬，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却又成了一片暗沉，没有光亮，有的只是难以掩饰的伤感。
“......本来老强是说要娶我的，可他家里人反对。
说来说去，也怪妈的身世实在不好，别说一个好的家庭背景，就连个爹妈都没有。
别看老强现在是这副模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讨姑娘喜欢的小伙，长得可精神了。
他那个人嘴巴又甜，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跟市里一个干部的女儿好上了。
那时候啊，你爸也和我们在一个厂子里做工，这三天两头就给我送点小东西，可我觉得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也不好，当然是从来都不肯收下。
他的那点心思，我嘴上不问，心里也是清楚的。
想那一段时间啊，我一颗心全挂在老强身上，眼里哪里容得下你爸呢。
哎......可偏偏老强后来突然就和那个干部的女儿举办了婚事......
娶了那个女人之后啊，老强住上好房子了，厂子的工作也辞了，有了更好的去处，这突然之间，他整个人就跟没了似的，我是再也看不见他了。
现在想想，其实也觉得合情合理，要是我的话，我也会娶那个女人的吧......
可当时年轻气盛啊，气不过自己遇上这样一个负心汉，心里堵得慌。
你爸见我和老强闹掰了没戏了，这更是天天围着我转了，对我又是安慰又是嘘寒问暖。
我瞧着你爸这人不错，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对我也好，再加上心里又拗着不得劲的气，想也没想就跟他处在了一起。
这人活久了啊，就觉得世上的事情还真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其实刚结婚那几年吧，你爸对我也不错。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老强突然又出现了，还那么凑巧地成了你爸工作的那个部门经理。
自从老强又出现了，你爸就开始变了，成天疑神疑鬼，还动不动就生气，冲我发脾气。
刚开始他只是骂我，后来砸东西掀桌子的，再后来还动上手了。”
说到这里，佟妈妈又忍不住红了眼眶，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缩了些，也更加拢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
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其实每一次你爸拿我和老强的事情大做文章的时候吧，我心里也虚的很。
这些年，老强常常会趁着你爸不在的时候上我们家串门儿，起初我的心里对他有怨，不愿搭理他。
可是见他来得多了吧，我这......心又软了。
他说他这些年过得也憋闷的慌，每一天都在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在一起的那段开心的日子。
还说......他虽然现今不愁吃穿，他媳妇儿也总是能给他安排轻松又省力的工作，但是他在家里一点地位也没有，在他那个霸道的媳妇儿面前就跟个哈巴狗似的，什么男人的尊严都没有，简直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人哪，就是不知道长记性。
这些年见老强总是来找我，接触得多了，我竟然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竟然......竟然还真的以为老强心里还有我......”
佟妈妈突然摇头苦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你爸出差没回来，老强晚上出去应酬，多喝了点酒，晕晕乎乎地跑来了我们家。
借着酒劲啊，他倒是把我一直想等的那句话说出口了，说是心里这些年其实一直还在想着我，心里琢磨着要和他老婆离婚，还让我也离婚，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好好过日子。
呵......
我也不是小姑娘了，居然信了，居然还真的就信了......”
佟妈妈愈发的伤心了起来，看上去似是想要痛苦，却是一脸苦笑。
只不过，没人知道她此时是在笑老强的不靠谱，笑自己荒唐，还是笑自己太过天真，又或者是在笑现实太过残忍......
“小昆，妈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虽说你爸打我折磨我是太过分了，但是他骂的也没什么不对，妈的确不是个安安分分的女人啊......”
“妈，你不要这样说你自己。”佟敏昆安慰着自责的母亲，眸底尽是一片惘然，心里纷纷乱乱，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对于自己母亲的过去，他从来都不知晓。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他辨不清了。
黑黢黢的夜，苍茫无语，黑暗笼罩着两个心中载满悲伤与沉重的人。
他们相互扶持，肩并着肩，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沿途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陈旧的小巷，两边墙上的墙皮早已开始剥落，上面到处都是大大的“拆”字，颜色鲜红如血，即使是在深夜也是分外显眼，将本就历经沧桑的老巷子衬托的越发斑驳，仿佛残垣断壁......
乌云在天空随着夜风缓缓来回漂移，月光忽明忽暗，光影不断变换，将两人脚下坑洼不平的路渲染得隐晦、扑朔迷离，还很......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