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在一片树林中的木屋外,天空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月儿弯弯,褪去了盈满时的那种过于显眼的银光,难得地呈现出一种星月同辉之象。
其间花花草草上飘摇着淡淡微微的月光,周围一片虫鸣......
此时,秋大爷在屋外的草棚下,安闲自得地坐在一张藤椅上,面上也无显山露水,依旧是那副恬淡寡欲之态,静静享受着一切静好,不动声色地用一双经由风霜雨雪沉淀下的深邃明眸,无言地在灯下翻阅着手中书籍,思考时,偶尔抬眸望望周围被他呵护长大的花草树木......
而秋阳则是像往常那般,闲适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腿上压着一个画板,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画笔。
大概是因为今天在学校和姚思蔓接触最多,使少年的脑海本能地浮现出了这一个小女生的脸。
于是,秋阳铺上一张新画纸固定好位置,借着透过来的一片明晃晃灯光,拿起笔在上面比划了几下,旋即开始落笔构图,“簌簌簌簌”的顺着草稿,开始专心精细地画了起来,具体部位逐渐清晰呈现在眼前......
笔尖率先落下一双顶好看的凤眼,才刚画好眼睛,秋阳莫名动作顿了顿,有些愣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画纸,似是若有所思。
他竟然忽的发现自己只能描出她眼睛的大体形状,却画不出她眼中那种独特的神韵,那种让他看不透的掺着各种错综复杂眸光的韵味。
“果然......还是太复杂了,难画......”秋阳不悦地蹙了蹙眉心,下意识地低声咕哝了一声。
不再继续深想,秋阳的笔,跳过纸上那一双眼睛,开始继续勾勒出两道秀丽精致的细黑弯眉,一只秀挺的鼻子,一张薄厚适中的柔唇,基本精确画好一整张脸后,又随意添上了一束简约干练的长长马尾辫。
一切行云流水般地画好,秋阳从脚边摊着的一堆画笔里,挑了一支红色的,准备最终下笔画出她右脸处的那一片殷红。
然而,笔尖刚落,秋阳落向画稿的眸光不自知地微微闪了闪,第二次倏忽顿住了手的动作。
“这......”秋阳看着眼前那一副自己刚刚画出的人脸素描,心中似是被触动了什么。
他原本只是每晚例行一画,想到谁就画谁罢了。
谁知,尽管秋阳的心里嫌恶极了这个叫姚思蔓的女生,但是,当他在看见这一张还未画上红色胎记的脸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其实生的极为好看!
始终觉得还有那么点美中不足的是,这双眼睛似乎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秋阳愣神的想着,犹豫了几秒钟,突然将手中的红色画笔放了下来,也把夹着那张画的画板放到了一边,转身开始整理起了身边的所有画笔......
这时,秋大爷见秋阳开始收拾画画的东西,于是合上书,双手负后,慢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停在他身边,微微俯下身子,伸手将台阶上的画板拿在手中看了看。
“阳阳,你是不是在画那个叫什么蔓的小女生啊?”秋大爷看着手里边的画,随意问了一句,眸底竟然带着半分的不确定。
闻言,秋阳只是抬头匆匆扫了眼秋大爷,然后又继续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淡淡回应道:“是啊,她叫姚思蔓,我画的就是她啊,怎么了?你居然认不出来啊?难道是我画得不像吗?”
秋大爷讳莫如深地摇头笑笑,“呵呵,倒是真的不大像。”
“大概是因为没画胎记的原因吧?我瞧着没胎记比较好看,就干脆不画了。”
聊到这里,秋阳已经整理好画画工具,站起身,目光期待地紧盯着身侧的老人,“爷爷,怎么样?我最近的画功是不是又精进了啊?”
秋大爷点点头,“嗯,画功是又进步了些。只是嘛......”
秋阳心情才刚有点愉悦,却见对方忽然欲言又止,忍不住心生好奇,“怎么了?只是什么呀?爷爷。”
秋大爷将视线从画上移开,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秋阳,“阳阳,今天这张画可还是过不了关啊,再画一张。”
???
秋阳一听这话,心里一凉,满脸不解,“为什么又过不了关啊?”
“难道你忘了我每天让你画一张人物肖像画的目的了吗?”
秋阳想了想,笃定道:“没忘啊,你不是说要让我经常观察人吗?什么由外及内,由眼入心,什么......”
正侃侃而谈着,突然,秋阳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拿过自己的画板,郁闷地凝视着画纸上那双失败的眼睛,“好吧好吧。还是敷衍不了你这双精明的眼睛。我再改改还不行吗?”
为了图个省事,秋阳并没有准备要换一个人画,而是决定要对画中之人的眼睛稍作修改。
只是,秋阳改了好一会,都改不出自己满意的样子。
秋大爷站在边上,看着秋阳停下笔,开始抓耳挠腮的半天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抚了抚他的头,“阳阳,别犯倔,我看你这样子是画到明天也画不好的,还是换个人画吧。
我看你这样子,是根本没看明白你画中之人,又怎么能画得好画中人呢。”
一听这话,秋阳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是有些不乐意,“爷爷,我怎么没看明白姚思蔓?我今天一上午都在和她接触,早已经把她看得透透的了。
她不过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女生而已啊,难怪吴妈这么讨厌她,我总算明白了......
就是因为怎么也画不出她眼里的那种恶毒,所以才会画得不像嘛,别急,我总能琢磨出来怎么画,会比较像的......”
“哦?阳阳,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她恶毒的啊?”秋大爷回想起那一天下午他在窗口看见姚思蔓和王梦瑶两人在芭蕉树前谈话的那一幕,莫名觉得秋阳这话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秋阳头也不抬,“左眼和右眼啊。”
“阳阳,你看看你,爷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看人哪,只得用眼去看,才能看得透,那肉眼可见的,终究只是表象罢了。”
见秋阳正在用一种“我听不懂”的眼神抬眸望着自己,秋大爷语重心长道:“阳阳,这世道自古总是人心复杂难测啊。
爷爷就是年轻时候吃过亏,所以才总是希望你万万不要一个走眼,将恶人当成善人。可是......我也是不希望你将善人看成恶人的。
你说爷爷要是哪天走了,你爸妈常年在外考古奔波,也不能常陪在你身边,这人生剩下的路,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走咯。”
秋大爷习惯性一脸云淡风轻,不见波澜地谈论自己的生死,秋阳更是见怪不怪,丝毫没有什么心绪起伏,自顾自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画着那一双他怎么也画不满意的眼睛,“爷爷,放心放心,你侄孙我可是跟在你的身边长大的,跟你学了一身的识人之术,眼睛可刁钻着呢。”
秋大爷爽朗地笑笑,“阳阳,你倒是真不知道谦虚啊,要爷爷说,你这孩子啊,和你吴妈一样,还是心太躁了,才会压根什么都不容易看明白。
在你的眼里既然觉得这画上的人,没了胎记会比较好看,那么显然在你眼里看到的,依旧只是一切虚浮的表象而已。
再者说,倘若你真如你所说,已是将她给看明白了,那你又怎么会画不好她的眼睛呢......
要是等你真的画对了眼睛啊,到时候或许就算你画上胎记了,你的注意力也落不到胎记上去,就算注意力落到胎记上去了,也不会再觉得有什么突兀的了......”
“现在就暂且放放,先换个人画一画,爷爷就先回房睡觉了,记得明天早上拿给我看看。”
秋大爷说完,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然后转身离开。
望着对方那身年迈却依旧不失气度的背影,秋阳一脸不以为然,很难得失望地摇头叹息,低声自语:“什么啊,爷爷看来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把她当成好人了?”
秋阳正咕哝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抱起画板,起身两三步跑进了门,“对了,爷爷啊,晚饭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还没给我一个准信呢!
反正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分开了,吴妈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实验中学了啊?我有点不太习惯这个学校。”
“哪有刚去一个地方就习惯的?
既然转学手续都办理妥当了,那你就尽管安安心心在你陆伯伯学校念书吧,免得折腾来折腾去的。
刚才我也给吴妈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我瞧着这情形,事情怕是还没完,也不知道吴妈这个老糊涂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给看明白......”
秋大爷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留一下,只不知是何用意地淡淡然如此说着,便是就此径直走进了他自己的卧房。
秋阳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下一瞬,他“啪”一声,有点不高兴地一掌拍在了画板上那张素描肖像画......
都是被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