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始没听懂这话。
“你可能不知道,但小白应该有印象,去年在澜江畔这条云梦路上也发生过一起恶性案件,我们市局人称‘裴科’的技侦副支队长裴迁在这条路上遇袭,被三辆车前后夹击并遭到枪击,最后在撞击下连人带车冲进了澜江,好在他的命不错,在落水前就推开了车门,还抓住了漂浮物,一直被冲到下游才失去意识,否则那样湍急的江水,就算是神仙在世也很难侥幸脱逃,当时从他身体里取出的就是一颗口径7.62毫米的步枪弹。”
萧始有些意外,调到市局这些天,他和裴迁这人不算很熟,只打过几次照面,对方是个和善的斯文人,谈吐不凡又极具风度,看起来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学者,让根本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惊险的经历。
“难道你怀疑……可这不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啊。”
“你说得对,枪弹发射后,爆炸产生的气流会将弹头推出,而弹壳则因为后坐力而弹出枪膛,所以弹头和弹壳会自然分离,这枚子弹显然还没有使用过,不符合当时的情况,而且就算整颗子弹丢入水中,以子弹的重量也不可能浮在江面上,更遑论被冻进冰层。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在拿到子弹的时候发现它周围是中空的,弹头呈60度角向上,很明显,它是被人刻意放在那个空间里,等着我们发现的。”
说完这些,江倦的身体也回温了,被萧始捂在掌中的两手也恢复了知觉,但在感受到对方为了防止他抽离而加重的力道时,他却有些心软了。
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被萧始的付出打动才有所顾忌,只当自己是累了太久,懒得跟他动手动脚,往后一仰靠上了椅背,默然盯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毫无疑问,这颗子弹的出现意味着警示,数月之前,他刚在缅甸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武装冲突,劫后余生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还活在世上,就被再次逼近的险情扰乱了心神。
而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
他不由自主望向了萧始,那人的侧颜依旧俊朗好看,下颌角的线条硬挺,像是雕刻出的曲线,当年他也曾因这张脸有过一瞬间的悸动,可是后来……
萧始就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眼对上他的眼神,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刚一浮现,就被江倦匆匆避开了。
他知道自己回避对方的方式很拙劣,可他又隐隐觉着这样无意识的反应其实是内心深处那个被封闭已久的自己的刻意行为。
扮演恶魔的那个自己就是要做得明显,恨不得用泛着寒光的尖刀狠狠刺进对方身体里,翻搅,碾压,将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磨为齑粉,以报复过去多年来所受的折辱与煎熬。
“这是他活该。”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没错。江倦想,这是他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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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证明
“阿倦!去‘空中一号’扫黄的兄弟回来了,带了个叫82年拉菲的失足男青年回来,我刚去看了眼,才十七八岁的样,还是个小孩呢!让狄阁老一查果然,还没满十八周岁,我看够把这家夜店罚成地龙一号了。”
江倦刚一踏进市局的大门,就被姜惩拉到了审讯室隔壁的监听室,隔着单向玻璃观察着那严格来说还是少年的男孩。
花名“lafite”的少年看起来胆子很小,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吓破胆,这会儿披着不知道谁的大衣,在暖风大开的房间里还是瑟瑟发抖,不停地喝着热水。
就是担心把他吓坏了,姜惩才找了个女警和温幸川一起进行问询,不然就他这一身盖不住的煞气,保准得把孩子吓哭了。
“他就是那天和徐静涛在一起的……”江倦一时没有找到适合的形容词,只能叹了口气。
“没错,就是他,刚刚他为徐静涛做了不在场证明,但并不是在疑似抛尸时间的前后,据‘空中一号’的经理说,薛嵘和徐静涛是昨晚九点过后才到店的,查过监控之后证明是在九点二十分左右,‘82年拉菲’接待徐静涛是在九点四十之后到第二天早上九点之间,只能保证在这段时间里徐静涛一直跟他在一起,但这对我们的调查基本没有帮助。”
“九点二十分……”江倦迟疑道,“我记得‘空中一号’位于花溪区市中心cbd,从薛嵘和徐静涛住的那个小区过去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徒步的话……富二代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徒步去泡妞吗?”
“刚趁着薛嵘还没被放走,我又去问了他几句,他说是因为徐静涛送完那个什么王总还是刘总之后回家途中车子抛锚了,他自己都是跑回去的,薛嵘也不好说什么,就跟着他一起腿儿着去泡妞儿了。”
“也就是说,多亏了那天车子出故障,他们两个才能徒步去‘空中一号’,换句话说,如果没出现这个意外,薛嵘就不会给出截止至八点四十分之前现场还没有尸体的证词。”
姜惩一拍脑门,“我这就去再审一次徐静涛,你快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瞧你那嘴唇白的,感觉你人都要晕过去了。”他拉着江倦出了门,大着嗓门喊道:“萧始!萧始人呢?赶紧把你前妻带回去喂点儿食,他要是迷糊了老子剁了你!”
不过这回萧始倒是没像狗腿子似的光速出现,反倒是连骁从支队办公室里露了头,姜惩愣了愣,“怎么是你,不好好在你们特警那边干活,跑我们刑侦来干什么?”
连骁笑了笑,把明显不在状态的江倦接了过去,“我跟阿倦有几句话说,你先忙吧,等下我喂他。”
“……你们别把我当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什么时候我走不动了再说这话吧。”
其实江倦心里对旁人的接近还是有些抵触的,即使从前他与连骁关系好得连毛巾都能共用,在公共澡堂里坦诚相对甚至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都没不好意思过,可此刻他落在自己臂弯上的那只手却让他倍感不适,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对方。
连骁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他推进了办公室,“我听说你忙了一天了也没吃上口饭,刚给你从食堂带了点儿,你好些日子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大厨的手艺还合不合你胃口。”
江倦在回市局的路上就被萧始强喂了两个包子,这会儿正顶得难受,一提吃的都快吐了,青着一张脸连连摇头,“不了不了,真吃不下,在床上躺了太久,肠胃功能都退化了,你要是硬塞给我,我只能吐在这儿了。”
“没事,不想吃就不吃,不逼你。前两天老大回了趟老家,我特意让他从家里带了点儿你喜欢的特产,要不要尝尝?”
连骁口中的“老大”就是从前他们四人宿舍的宿舍长,家在甘肃,当地某个牌子的甘草杏酸甜开胃,他知道江倦总是食欲不振,每次回家都会带上几大包回来,以前江倦胃口不好的时候每天都会吃上几小袋,后来老大回了家乡从警,他就再也没尝到过相似的味道,冷不丁一提起来还真有点馋。
江倦没再拒绝便跟着连骁一起去了特警办公室,后者哥俩好似的勾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亲昵道:“不止这个,我还给你预留了一个惊喜,等下带你过去看看。”
江倦笑了笑,打趣道:“还有惊喜,你怎么突然对我殷勤起来了。”
“什么叫突然殷勤,我对你一直很好,你可别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啊。过去那些年我一直以为……如今能与你重逢是老天爷眷顾,我恨不得把你以前吃过的苦都补偿回来,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江倦也有些惆怅,“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把你蒙在鼓里骗了那么多年,让你为我伤心难过,是我对不住你,你这样我会更自责的。”
连骁拍拍他,没敢下重手,生怕一掌下去就把他给打趴下了,“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
连骁把他领进办公室,给众人介绍了这位刚刚正式调任刑侦的副支队长,其中一个年轻特警还说:“原来您就是江副支队啊,听我们头儿念叨好几天了,他都想死您了!”
“嘘!小于,别乱说话,赶紧带着人出外勤去!”
小于偷笑着便带着几个特警走了,把偌大的办公室留给了耳根微红的连骁和江倦。
连骁拉着那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抽屉里掏了几包零食塞给他,“来尝尝这个,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味了,我吃了一袋,好像没什么区别……还有这几个,都是你以前爱吃的酸酸辣辣的零嘴,我以前还总开你玩笑,说你一定是怀了龙凤胎才酸辣都爱吃。”
他把袋子撕开了,江倦也就没法拒绝了,从中挤出一小片果肉含在嘴里,熟悉的酸甜味绽在味蕾上,勾起了不少回忆。
他记得那时,哥哥也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杏子,因为大街小巷都买不到,还经常装作他的样子溜进他的宿舍里偷偷顺走几袋。
明明杏子的滋味至今没变,可他却觉着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这种物是人非的伤感就仿佛所有人都在时间的洪流中顺其自然,无论多么激烈的情感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淡化释然,唯独他被留在光阴的樊笼里画地为牢,体无完肤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踏向未来的关键一步。
连骁见他情绪低落,忙道:“阿倦,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很难走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能……”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开了,江倦注意力全在连骁身上,以至于毫无防备听到一声巨响,整个人都吓得弹了起来,捂着心口竭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呼吸。
“阿倦,你没事吧?”
连骁一回头,就见萧始带着一身煞气冲了进来,都没正眼看他,直接走向了江倦。
“话都不说一声就跟人私奔了,你知道找不着你我有多着急吗,赶紧把药吃……我吓着你了?让我看看,别挡着,我帮你揉揉。”
萧始给江倦顺了半天心口,那人的脉搏才恢复正常,他觉着八成是江倦又闹心自己一只耳朵失聪这事,想多确认几次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所以才把助听器的音量调到最大,想借此刺激一下反射神经,没想到正好赶上他砸门,突然听见这么大一声动静,想不受惊也难。
“……我错了前妻,别生气啊,你说你带着球到处乱跑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肯定着急啊,中午的药现在还没吃呢,来,先把药片咽了,咱们从长计议。”
他把药往江倦嘴里一喂,那人扭头避开,顺势推了他一把,“议你大爷,走开!”
“别啊前妻,生气归生气,你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听话,先把药吃了,别闹脾气了好不好,老公回去给你喂别的好吃的,你先张嘴,啊……”
江倦纯粹是不想跟他废话才含住药片自己喝水咽了下去,方才那点心情都被破坏了,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会来这儿,法医太闲了?”
“你还说呢,我就帮那小丫头停个车的工夫你就被人拐走了,我要是不来找你,晚上你睡在谁的被窝里还不一定呢。”
江倦皱眉道:“你少乱说话。”
虽然他不待见萧始,但他的不请自来确实帮了自己的忙,至少不必面对和他有着共同回忆的连骁,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他回忆过去又心生伤感。
有了这个借口,他对连骁道:“队里还有案子没处理完,我先回去了……”
“别着急,还没看到我给你的惊喜呢。”连骁拉住江倦的手腕,“走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太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拒绝的太直接,只能对萧始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不、行。”萧始一字一顿道,随后冷笑着看向连骁,“有人要送我前妻一个惊喜,我当然也得跟去看看是什么,好感谢人家关心我前妻啊,是吧?”
这男人醋的厉害,抓着江倦的手从连骁那儿抢了过来,后者无奈地耸了耸肩,搞得江倦夹在中间无比尴尬,刚想抽手,那人温热的五指就将他死死扣住了。
“别跑。”萧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他对你有什么企图。”
“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和你一样的德行,你真以为我是什么人人争着要的香饽饽?”
“那可不,香得很。”萧始一勾他到近前,嗅着他领口里那熟悉的沐浴露香气,突然一股无名的妖火烧了起来。
妈的,怎么总有人想抢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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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班长
萧始忍一时越想越气,看着连骁的背影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道:“兄弟,看你舌苔这么厚,一定很适合当舔狗。”
连骁毫不示弱:“彼此彼此,我个人是觉得就算当舔狗也比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前任要有尊严,萧法医,你怎么看?”
“躺在前妻床上看。”
三人一路到了后院,连骁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忽从楼外拐角处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随即一只体型庞大的德牧飞奔过来,离老远看见连骁就撒着欢儿地叫了起来,驯养员在后面大步跑着都没跟上,只能一个劲儿吹哨子。
警犬听到哨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它停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令,它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略过,停在江倦身上就挪不开了,大叫一声竟违抗了驯养员的命令,撒腿跑了过来。
萧始下意识想把江倦往身后拉,却被连骁扯了一把,后者意味不明地朝他摇了摇头,眨眼的功夫,那德牧就冲到了面前,飞身一扑推倒了江倦。
连骁大概也没想到一向训练有素的警犬会突然失控,赶紧跟萧始一起上去把人扶了起来,萧始一见那德牧的大脑袋凑在江倦颈间,心脏都快停跳了,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骨子里有凶性的肉食动物在猎杀时都会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放血,好让对方在第一时间丧失行动力,这一幕让他连自身安危都顾不得了,抓着那德牧的后脖颈就把狗脑袋拽了起来。
不过意外的是并没有见血,江倦虽然满眼茫然,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情,反倒脖子上挂着一圈水痕,领子都打湿了,而那德牧则是吐着舌头,欢快地朝他叫了一声。
“倦,你没事吧?刚刚那一下撞得挺狠,让我看看受伤了没。”
江倦摇摇头,身上没什么大碍,只有右手背蹭破了一块皮流了点血,萧始二话不说含住了他的伤口,用舌尖舔去了伤口表面的灰土,直到血差不多干了才放开他。
“等下回去消毒,这会儿先什么都别碰。”
“你……”江倦欲言又止,“脏不脏啊。”
“嗯?不脏啊。”萧始把混着血污的唾沫吐到纸巾里,用创可贴包住了江倦的伤口,“但你要是嫌我脏可没门,脏也是你男人,换不了了。话说回来这狗是怎么回事,姓连的你是不是暗算我前妻?”
江倦也不明就里,突然被一条大狗冲过来扑倒,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保不会受到惊吓。
萧始把他拉起来的时候,驯养员也跑了过来,疑道:“怪了,它平时很听话的,叫一声就会回来,怎么今天连哨声也不听了。”
江倦才刚站起身,那德牧又来咬他的衣角,呵哧呵哧喘着气,见他没什么反应,还把两只前爪搭在他身上站了起来。
萧始觉着这狗有些奇怪,摸了摸它的头也没什么反应,连骁解释道:“它叫哮天,一开始名字很土,就叫黑虎,是你哥……江住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现在它是训练基地里最年长的警犬,和它同期服役的警犬和搜救犬大多已经退役,或者牺牲了,所以现在我们也会叫它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