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炎呈禀传回密折:“墨何回禀,陛下已经发现他们踪迹,且,陛下已于云州港暗下登上云州焦氏往京中商船。”
这些大商贾大船队都知道长孙曜的船,不敢靠近,与他们的船隔着七八个时辰以上的海程,而长孙无境现下便藏匿其间。
“墨何猜测陛下已经猜到太子殿下并未在长琊遇刺受伤,是故意传出假消息以此诱捕陛下与司空岁,陛下与司空岁目前还在观望中。”
长孙曜将密折捏进掌中:“传令庞舒羽即刻封锁江州,严禁所有船队在江州停靠,严查停靠江州附近几州船只,绝不许父皇靠近江州调动东海军,若父皇与司空岁一行离船登岸,令墨何直接抓捕,必须留活口。”
陈炎躬身:“是。”
*
触碰到不问与辟离冰凉的剑身,长明指尖稍稍停了停,并未恢复的嗓音有些沙哑:“只找到不问和辟离吗?我的悬心陨也落在长琊了。”
“镇南军还在长琊,若寻回悬心陨会立刻送来。”长孙曜握起长明冰冷的手,轻将长明披落的雪色长发别回耳后,“这些先收起,待你身体恢复了再看,好吗?”
长明反应稍迟钝,应声:“好。”
宫人低首躬身收起剑盒,悄声而退,长孙曜带长明走回床榻。
长明现在每日有五六个时辰都在昏睡,长孙曜几没有离开长明的时候。饮春算得时辰差不多,不待长孙曜吩咐,轻声燃起安神香,行礼无声退下。
榻上塞了好几个暖被衾的手炉,长孙曜确定床榻里足够暖和,扶着长明上榻,抬手拂落帐幔,长明挪到里头,空出三分之二与长孙曜。
长孙曜与长明隔着一人的距离躺下,长明醒来这两日,两人都是这般睡。
长明觉到长孙曜在看她,偏头看向长孙曜。
长孙曜倾身靠向长明,盖在锦衾下的手探过去,将她虚抱在怀中,亲了亲她发凉的面颊。
大抵是她这几日药喝多了,长明只觉长孙曜靠过来,身上也都掺着些清苦的药味,但她对这样的暖意很是贪恋,靠近长孙曜便觉得安心,她禁不住往长孙曜身上靠了靠,她想同他说说话,但乏得不想睁眼。
长孙曜往前又贴近长明几分,拥着长明,压着震颤的心跳敛息。
……
掌下蓦然一颤,长孙曜倏然抬眸,对上长明惊恐的眼眸。
长明下意识往后靠,长孙曜扶在长明臂侧的手稍一收力,止住长明后退的身子的同时,拉响帐外宫铃,取雪裘一把裹住长明。
“长明?”
昏黄的灯火从帐外透入。
长明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推开长孙曜几分,望着长孙曜隐在昏暗中的脸几要喘不过气,一种令人无法抵抗的情绪令她陷入不可控制的恐惧。
“我心里好像,好像堵得慌……我……”
她却说不出。
长孙曜轻声安慰:“梦魇不怕,孤在。”
梦魇?长明望着长孙曜摇头,哑声:“似乎不是梦魇……”
“扁音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扁音的声音从外间传入。
“进来。”长孙曜话落同时,扶抱住长明轻声再道,“别怕,让扁音看看。”
长明僵硬点头,还不敢相信她心底竟有那样的冲动。
扁音低首快步,与扁音一道入房的还有饮春与旁宫人。
宫人燃起数盏宫灯,昏暗的房间一下明亮起来。
饮春打起帐幔垂身低首,视线一下落在足尖。
扁音又一行礼,至榻前跪下。
长孙曜轻牵出长明的手。
扁音低首抬指落在长明腕间,好一会儿后收指退后半丈。
“太子妃殿下是因还未清除的隐蝎子余毒致梦魇心悸,待隐蝎子毒清除干净便无事,请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放心,臣再取一剂药与太子妃殿下,请太子妃殿下服药后再休息。”
“好,退下。”长孙曜捂住长明吓得冰凉发颤的手。
长明张唇欲喊住扁音。
长孙曜将长明冰凉的手揉在掌中,道:“别怕,鵲阁有最好的药,必会将你身上的隐蝎子余毒除净,但需要一些时间。”
扁音低首后退,看一眼饮春,饮春会意悄声退后,重燃起一支安神香。
清浅的安神香荡入帐中,长明深深呼了口气,慢慢将手从长孙曜掌中抽出,道:“我心里有些烦躁,想一个人静静,你去旁的房间睡。”
长孙曜握住长明离开的手:“你若觉烦躁,想安静会儿,孤便睡在罗汉床,好吗?孤不想离你太远,不想去别的房间。”
长明轻轻喘气,下意识地去寻房中罗汉床的位置,确定罗汉床离得稍远,方答:“好。”
长明话音刚落,又听到扁音求见的声音。
扁音与宫人端着药与糖等物进来。
长孙曜端过药碗轻拨药勺,舀起药汤喂到长明唇边。
同她这两日喝的药很像,闻起来便是那种甜腻的苦,像为了压药的苦,加了大半碗的糖,腻得受不了。
“长明?”
长明这方才发现自己又出神,张唇喝下长孙曜喂过来的药。
看得长孙曜放下药碗,饮春低首捧过盛放漱口香茶与蜜饯粽子糖等物的托案近前。
喝罢药漱过口,长明并未吃往日里最爱的玫瑰粽子糖,只拣了颗蜜饯压压苦,饮春觉出长明口味有变。
宫人灭掉数盏宫灯退下,房中便又只剩了长明长孙曜二人,大抵是药与安神香的作用,长明烦躁的心终于又慢慢平静下来。
长孙曜取下雪裘,扶长明躺下,给她掖好被子。
长明压着翻涌的血液,努力调整呼吸:“你也去睡吧。”
长孙曜拨开长明额上碎发,亲吻她发凉的面颊,眉眼柔和地望着她:“好,孤便去睡了。”
长明想应声,却不知是药还是安神香的缘故,困意猛然袭上来,她困得眼睫禁不住打颤,覆在长孙曜手背的手也慢慢垂下,她疲惫地闭上眼,声音渐低得几不可闻:“嗯,明日见……”
长孙曜握住长明无力垂下的手,低眸望着长明,眼尾的赤掩在昏暗中。
……
天明。
薛以悄声入房,立在屏风外止步,看得一眼坐在榻前的长孙曜,立即低了眼眸。
长孙曜闻得气息变化转头,目光透过屏风看得外间薛以。
薛以低首无声行礼,知晓长孙曜看得他,行罢礼便悄声退出。
长孙曜倾身吻过长明的脸,起身无声出房。
候在房外的薛以等得长孙曜复又行一礼,偷偷抬眸间看得长孙曜熹微晨光下的苍白面容与眼下青灰,心里清楚长孙曜又一夜未眠。
自长孙曜和长明从长琊回来,长孙曜没有合过眼。
陈炎候在书房有些时辰,闻得长孙曜声音,低首退立行礼,待长孙曜落座方禀。
“禀太子殿下,陛下与司空岁未偏离回京方向,亦未靠近江州,半个时辰前,亲卫抓到陛下所安排试图混上船的暗卫两名,暂囚。”
“杀。”
“是。”陈炎躬身应旨,稍一抬眸。
长孙曜面上无半分血色,将悬心陨与神农针指环封入玄铁盒,阖起。
陈炎收回落在长孙曜微颤指尖的视线,身子再复一低,合抱的拳几不可见地轻颤。
*
“扁阁主,药不必取,我没事。”
扁音微顿,一下明白长明的意思,阖起药箱低首。
“是。”
长明披上雪裘坐起身,看一眼饮春,饮春低首躬身退出,她算得她醒来,待长孙曜回来大抵有半刻到一刻钟的时间。
“我觉得这几日我很不对劲。”长明的声音不大,只自己与扁音能听得,她抬手按在胸前,气息凝滞不顺。
她频繁心悸睡中惊醒,心里嗜杀的欲望愈发强烈。
她的身体不可能没有问题。
扁音低着眼眸道:“隐蝎子余毒与碎寒金余毒在您逆转经脉时强势侵入了您的心脉,用于解毒的药与这两种毒混合之时,可能会使人产生一些的幻觉,也会使您心中躁郁不安,许也会生出些嗜杀之念,但待这两种余毒彻底拔除,便会无事……”
长明一怔。
扁音沉默几瞬,复又再行一礼,道:“太子妃殿下应该很清楚,您身上的伤都不是致命伤,太子殿下也及时用长生蛊血护了您的心脉。”
她稍稍停了停再道:“臣知道这也瞒不住您,即便太子殿下及时用长生蛊血与内力护了您的心脉,但您的身体,现在最大的问题却还是心脉过度受损。”
习武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强行逆行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给身体带来的伤害,她便不说长明也当很清楚。
强行逆转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搏命之举,能撑过去功力内力大涨,若撑不过便是死尸一具。
而长明介于两者之间,她撑过活下来了,内力涨了数倍,但全身心脉受损九成以上,此间又受隐蝎子毒与碎寒金侵袭……
扁音知道,即便她不说,长明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空有一身高深内力的废人,长明的身体不容许她再动内力,她现在甚至连剑都拿不起。
“鵲阁定会拔除掉您身上的岁寒金与隐蝎子余毒,您的右臂鵲阁也会为您恢复,但您受损的心脉无法完全恢复,有长生蛊血,鵲阁在接下来的七年中,大概能将您受损的心脉恢复五成左右。”
“不要。”长明裹着雪裘起身。
扁音抬首看向长明,长明浅琥珀色的眼瞳外嵌着一圈赤环,那双略圆的凤眼染着极重的赤色,但那沾染雾气的眼睫却强压着不落下。
扁音的声音难以控制地掺杂了颤音:“太子妃殿下……”
长明压着发哑的声音:“我不要长生蛊血,不要用这个法子,长生蛊太危险,取七年长生蛊血,真正要的是我的命,我已经废了,不要伤他。”
扁音望着眼前这双嵌着赤环的浅琥珀色眼眸说不出话。
长明握住她的手,哑声再说:“你就说,拿其他的药给我,别叫他知道,好吗?他不是大夫,你是暨微圣人的徒弟,只要你肯定地说有旁的法子,他不会不信的,往后我也会装作心脉在慢慢恢复,待时机成熟,我再劝他。”
扁音张张唇,手上力道又是一重,长明紧紧握着她的手,祈求地望着她。
扁音垂眸不敢看长明,好半晌道:“是,臣明白了。”
“可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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