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陆莳兰赶紧道:“师兄,那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裴夙隐道:“好。”
又坐了一阵,裴夙隐喝了陆莳兰亲手泡的茶,又看看她新写的两幅字,探讨一番后,才离开了。
***
此时,陆伯爷也知道了裴夙隐来府里的事。他朝陆莳兰的父亲问道:“殿下过来找莳兰?”
陆连纬道:“是的。原本殿下不打算与陆家接触,但他与莳兰是师兄弟的关系,完全不走动才叫人生疑。”
陆伯爷点点头。
陆连纬又向陆伯爷禀报道:“关外来的消息,说是霍宁珘手下的宋端,曾出现在女真蒙宁,暗中去见了宣铎的弟弟孛特。看来,孛特早就与霍宁珘搭上了关系,在宣铎此次来大乾之前,霍宁珘与孛特怕是早就打算要联手除掉他。”
这时的陆连纬,一脸沉静,目光冷毅,并非平时的样子。
他又道:“不过,我们的近探被宋端发现,已自杀身亡,就没有探得谈话的具体内容。”
陆伯爷慢慢道:“霍宁珘倒是心狠手快。咱们经营这样多年,他才多久,竟逼得咱们夹着尾巴做人。光在他身上,我们就已损失好几个顶尖探子。”
陆连纬道:“只要没有泄露身份,损失也罢。”
陆伯爷便叹道:“早知霍家当时能躲过显宗的屠戮,早知霍宁珘会有今日的造化,当初就不该将莳兰扮成男孩儿,而该嫁给霍宁珘。你以岳父的身份,去暗中夺取霍宁珘的兵权,不失为另一条途径。”
陆伯爷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也不算晚。霍宁珘对莳兰觊觎已久,这一点,总归能有大用处。”
陆连纬沉默一阵,道:“父亲,我希望将莳兰送到东夷去。”
这就是不想让女儿做这颗棋子。
陆伯爷沉了脸,道:“一个个的都逆反了不成?连殿下都冒险亲自入京,没得咱们陆家子孙还要退却的道理。”
陆连纬突然发出闷声低吼:“她只是个姑娘!”
“混账!”陆伯爷冷着脸:“连公主都要和亲,何况你一个女儿,下去给我好好反省。”
陆连纬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
一晃十日过去,将近年底,陆莳兰手里好几个案子赶着结案,时常都是整日忙碌,倒是忙得她无暇去想离京的事。
正好这几日,皇帝与首辅也没有找她。
这一晚,天如墨洗,星斗阑珊,已是三更天了,陆莳兰还未回府。
季嬷嬷守在小院门口,没见陆莳兰归家,她心里便惦念着,一丝睡意也无。
说起来,以往,公子若是晚归,都会差人回来说一声,这个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想到这样晚了,陆莳兰也不得休息,或许还在连夜审人,季嬷嬷心里就心疼的很。
陆莳兰今天出门时穿的夹棉衫,谁想到夜里既似飘着小雨,又似在下雪,季嬷嬷又担心陆莳兰会冷。
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平静的夜晚。
今日是宣铎离京之日。太后下了旨意,来年一开春,便将萧檀君送到女真。宣铎便是带着自己的人走的。
第82章
季嬷嬷并不知道, 她在家里担忧的时候,宫中已发生一起变故。
既是宣铎离京的前夜, 萧冲邺赐宴紫华阁, 为他送行。
今晚参宴的人很少。萧冲邺私人为宣铎辞行, 只命五人作陪。
以霍宁珘的身份,自然是要参加的。因为霍宁珩与宣铎现在关系微妙,就不在参加之列。
萧冲邺还召了一人进宫,却是许久没在外露过面的寿王萧慈。
霍宁珘见到萧慈,与他站在一起, 上下看看对方,道:“不继续装死了?”
萧慈被他气笑,道:“什么叫装死?霍老七, 我那是生了病,你不多来关心哥哥,还说风凉话?”
霍宁珘眼神略带嘲讽, 没有再多说话。
还有两个作陪的,则是一名亲王,两名郡王。
虽是七人的小宴, 却是在紫华阁布置得华丽生辉, 晶盏玉盘, 连布菜宫女的仪态也比别处更佳, 萧冲邺对宣铎的礼遇可见一斑。
***
待众人入座后, 萧冲邺便道:“宣铎王子也是朕的堂妹夫,今日都没有外人, 咱们便不醉不归。”
皇帝这般定下调子,今晚这宫宴自是比平时放纵得多。
随着酒意升腾,起舞的美人舞姿亦越来越妖娆,一屋子都是盛年男子,氛围便渐渐有些变化。
一名内侍突然走进来,在梁同海耳边说了两句,梁同海立即安排了一对双生姐妹出场。
今晚,生得最引人注目的,应当就是这对姐妹了。
姐妹俩皆带着轻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但丝毫不会有人怀疑,这对姐妹露出全脸时会让人有多惊艳。果然,跳到中途,姐妹俩都先后解开面纱,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蛋,气质却不同,姐姐偏于冷魅,妹妹更活泼些。
她们身上的舞裙式样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女子站立不动时,那裙幅因裙纱堆叠,倒是不显不露。一旦旋转或是抬腿挑足,裙幅铺散开来,裙下长腿便是若隐若现,极尽诱惑。
这两姐妹身子极为柔软,扭腰摆胯,雪白的腰肢仿佛水揉成一般,看得宣铎眼睛有些发直。
相似的脸孔,与那如临水相照的舞姿,使得这艳景更盛。随着乐声结束,两名少女更以极尽妖娆的姿势,结束了舞蹈。
萧冲邺也似醉得不轻,一反平素老成稳重的少年天子形象,多了两分轻佻,朝这两名少女道:“今晚,朕就将你们赐给在座皇亲,想跟哪两位贵人走,你们可自己决定。”
这个赏赐,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乐趣。
见皇帝发了话,那两名双生少女连忙谢恩,往场中仔仔细细看一圈,姐姐走向霍宁珘,妹妹走向了萧慈。
萧慈看着朝自己和霍宁珘走过来的两名少女,笑一声,道:“哟,这眼神还挺好使的。”
霍宁珘闲懒靠着椅背,也挑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却是冷的。
似乎是被这对姐妹花的舞姿撩起兴致,萧慈搂着那妹妹的肩,径直往殿外带去。
两人来到西暖阁里,刚到榻上滚成一团,萧慈五指成爪,如铁箍一般扼住对方后颈,那身怀武艺的俏美少女只挺了两下身,已在他手里晕倒过去。
那少女在晕厥之前,还不敢置信,尚未等她施展美人计,摘下藏在发间的细锥行刺这风流王爷,她竟就已被对方识破。
那姐姐则留在霍宁珘席边,这少女从侧面看,倒有些眼熟。霍宁珘这么微微恍神的瞬间,那少女的指尖已不着痕迹触了一下玉壶中倒出的酒,将斟好的酒杯笑盈盈喂到他唇边。
霍宁珘神色未变,却没有接这少女的酒杯,只淡淡道:“一边去。”
这时,宣铎的眼皮突然跳了两下,他觉得自己的酒可能喝太多,浑身血液似在升温,热得他坐立不安,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躁在心里鼓动。
他突然道:“霍宁珩那个废物,竟也敢肖想公主?连我找他像个男人一样真正比试一场,他都不敢应战。”
宣铎仿佛是喝多了导致忘形一般,就将这挑衅之语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小,殿里顿时安静无声。
霍宁珘放下杯盏,面无表情侧过首,却不是看向宣铎,而是看向萧冲邺。
萧冲邺似乎也喝得太多,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般,并未喝止宣铎的不逊之语,也没有看霍宁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宣铎的话。
霍宁珘眼中隐着一种彻底的失望,因为他确定了,哪怕是他愿意交出大权,避走一隅,萧冲邺也不会善待他的兄长霍宁珩。
霍宁珘的眸色极为冰冷深暗,他慢慢将视线从萧冲邺身上挪开,终于看向宣铎,道:“我的武艺与霍宁珩师从一人,代他到外边陪你过几招也是一样。”
宣铎笑道:“好啊。”他觉得自己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力,内力暴涨般,兴奋至极,只想杀人。越强的人,越让他有杀戮的**,比如面前的霍宁珘。
宣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下了药,而且中的可能是沸烈散。但他不知是何时被下药。
这时意识到却也晚了,宣铎的眼睛变红,想出口的话都变成了喘粗气,他的动作只凭本能,起身跨出殿去,夺了御前侍卫的刀,就朝霍宁珘斩去。
霍宁珘侧身避过,说是比试,他的本意自然是到殿外再交手。但宣铎来得太快,又手持长刀,招招致命,实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刺杀。
霍宁珘本就有佩兵器入朝的殊遇,冷着面容,丝毫不乱,反手抽出蔺深呈来的雁翎刀,尖利刺耳的撞击声后,两把刀刃已架在一起,瞬息又分开。
两人这一番动作,从殿内到殿外,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萧冲邺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怒斥道:“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朕住手!”
***
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飘雪的殿外却是一片森寒阴冷。
霍宁珘和宣铎皆身穿黑衣,在暗夜中实在难以辨清谁是谁。
突然,数道银色冷光朝两人流蹿而来,是有人在暗中放冷箭,也不知是想射杀其中哪一个,抑或是两个皆杀。
霍宁珘挥刀震开长箭,看向箭簇射来的方向。
紫华阁前是延展而出的广场,空荡无人,而在周围层层汉白玉石栏后,在侧殿之外,在那些看不见的暗处,却似黑影幢幢,不知潜藏着多少人。
细小的雨雪如蛛丝般,从暗色天穹飘曳下来,在华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宣铎这时突然又暴起,刀尖直刺霍宁珘后心,仿佛不杀死霍宁珘般不休,就像一条杀红眼的疯狗。
霍宁珘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挑刀挡箭时,刀锋一翻,便将箭簇挥向了宣铎。趁宣铎躲箭之机,又朝他腹部虚晃一刀,果然,宣铎为躲避这快得惊人的连环攻击,举刀下挥以应敌。这一瞬宣铎失守的胸膛,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被霍宁珘的刀尖精准无误斜穿而过。
萧冲邺这时追出了殿外来,他先看向霍宁珘,又看向宣铎沉重倒地的尸首。
“小舅舅,你——” 萧冲邺惊怒交加道:“你居然杀了宣铎,你难道不知,宣铎是斡达最重视的儿子,斡达将此子视若眼珠,将别的儿子视如草芥,斡达若知宣铎死在大乾,按照其人个性,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会对大乾出兵!”
这斡达,当然就是如今的女真大汗。
萧冲邺沉声道:“以女真铁骑之威,若是与大乾开战,可不会只是云南战乱那等程度。更何况,女真是北边唯一与我朝交好之国,大乾若与女真成为死仇,蒙古诸部必会闻讯而动,北地可能遭遇浩劫。小舅舅位居首辅,居然凭着一时激怒便杀了宣铎,置天下苍生,北地的百姓于何地?”
霍宁珘与萧冲邺对视,慢慢道:“可是我人已杀了,皇上觉得该如何?”
“宣铎求亲之事,原本就是我们理亏,如今他还死在大乾……”萧冲邺道:“小舅舅,为给女真一个交代,朕希望小舅舅辞去内阁职务,就此离京,去辽阳度过余生,此生永不踏入京城。朕再派使者,设法奉以厚物赢取大汗的谅解。”
随着萧冲邺话落,潜伏在紫华阁四周的禁卫,便如流水般涌出来。
霍宁珘目光扫了扫周围密匝匝的人群,恐怕约有一千余人,萧冲邺应该是将勇骧卫的人都调集了,在紫华阁的大门外,至少还有三千多人。
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是要捉拿霍宁珘,逼迫他答应。
看来,萧冲邺比他所预想的,还要着急。
霍宁珘突然有些想笑,他道:“这么说,皇上是想要从此软禁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小舅舅……朕希望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