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颇为敬重谢相,谢相对他的礼遇,使他激动之下放松了警惕,难得地配合谢相,将故事支线细节给完善了,给谢耀辉做了现成的证人。
经他提醒,李卓航也想起那件事,却警惕地缄默。
李菡瑶自然也想起来了,更知道王壑逃去了何处,差点站起来打断谢耀辉,可是来不及了。
谢耀辉道:“主上逃进了李家,躲进了月皇的闺房,在月皇床内躲了一天一夜,吃饭都是月皇送的。”
他一口气说完,生恐别人打断。
这用心,昭然若揭!
论讲堂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大家都看向上方的月皇。
李菡瑶脸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她默道:“朕的清白毁了!”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再大胆,再不受世俗礼法和规矩约束,被人当众揭穿了跟王壑的隐秘,而她又钟情王壑,怎不羞涩呢?若换做别个男子,她便不会羞了。
她终于明白王壑的用意:分明是要釜底抽薪,断了她跟天下男子联姻的可能,只能嫁他;而谢相这个老狐狸,得知这件事,就像猫儿闻见了鱼腥味,哪里还会珍惜她的闺誉,当然要以此事为要挟,想讹一个皇后回去。她十分怀疑,王壑本授意谢相跟她父女私下谈的,而谢相却当众说了,一是不给她留后路,二是攻她不备。
李菡瑶用力闭眼,再睁开,再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怕什么!朕又没干有辱门风的事。
她在心中对王壑道:“很好!朕也想断了你跟天下女子联姻的可能。还真是心有灵犀呀,想一块去了。呵呵,朕的名节染了污点,你的名节也别想干净!”
想通后,她索性向后一倒,放松了身子斜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谢耀辉表演,并对震惊之下偷偷瞄她的王均嫣然一笑,倒把王均给惊得一缩,满脸歉意和尴尬,想笑也笑不出来,大概是代自家哥哥脸红吧。
这孩子,真太纯良了!
李菡瑶无所谓,别人不行。
谢耀辉如愿看到众人震惊的神情。
也如愿激怒了李卓航。
李卓航横眉立目,拍案而起,戟指怒喝道:“谢耀辉,尔敢!王壑小儿,枉自出身名门,竟敢用此下作手段,捏造事实,毁我女清誉,实在卑鄙无耻!”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
他都绝不会承认。
于是当机立断,倒打一耙。
谢耀辉急忙鞠躬,惶恐道:“请王爷息怒!我家主上绝没有捏造事实,也并非有心唐突月皇。主上原可表明身份,跟狗官摊牌,然彼时皇帝新丧,朝局晦暗,一来,主上唯恐处置不当连累父母被人弹劾;二来,万一狗官铤而走险,不顾主上身份对其下手,那时反而受制于人,因此主上才未公开身份,仓促之下躲进月皇香闺……”
嘴上赔罪,心里笑翻了天。
他之所以一口气说出关键部分,就是怕李卓航父女察觉端倪,中途打断他,不许他说,所以他铺垫了一大段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故事,临了才抛出杀招,就等着李卓航翻脸,他再从头道来,细细解释原委。
他满腹才华,又在官场耍了大半辈子的嘴皮子,这点子措辞技巧在他不过是小伎俩而已。
李卓航听他左一个“月皇香闺”,又一个“月皇香闺”,气得浑身哆嗦道:“还敢胡说!”
李菡瑶见父亲生气成这样,很是内疚,悄悄扯他衣袖,想拉他坐下。然李卓航不肯坐。女儿不反驳,在他看来,唯一的原因就是谢耀辉说的都是真的,这比诬陷更令他恐慌,他一定要否认。李菡瑶便盯着谢相,心里发狠道:“谢耀辉,且容你猖狂,朕待会再跟你算账!”
谢耀辉喊冤道:“江南王明鉴,本官不敢胡说。主上与月皇在卖桃时就认识了,只不知这位墨竹小兄弟是女扮男装的,主上因为自己是男扮女装,其实与墨竹小兄弟一样都是男儿身,自以为无碍,故而没有避嫌。而月皇也非不知礼,她侠义心肠、嫉恶如仇,又因为自己是女扮男装,其实与落难的小姐姐一样是女儿身,也以为无碍,才留主上在闺房内,深夜恳谈,引为知己。这也是天意,是月皇与我主的缘分……”
这一神奇转折,加上谢相精湛的演绎,令使团上下莫不振奋、激动,仿佛看到灿烂的希望——迎娶月皇做皇后的希望,兵不血刃收复江南的希望。
朱雀王微笑道:“这确是缘分。”
周昌也叹道:“这才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呢。”
周黑子更夸张,左顾右盼,对周围士子又笑又叹道:“奇缘!真是奇缘!种种巧合,少了哪一环节,主上和月皇都不能相遇;纵相遇,也不能结为知己。”
唐筠尧等年轻人虽未开口,但也都满面笑容,只不好欢呼的,怕更加激怒李卓航,坏了这大好的亲事、天赐姻缘,就不美了,所以都很辛苦地忍着。
而月皇这边,因月皇尚未开口否认,大家不知她心意,不便出面反击,以免说了过头话,待会被打脸,故而只有李卓航出头,其他人暂且观望。虽是观望,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落无尘、方家祖孙和江家祖孙。
李卓航见阻不住谢相,索性坐下来,等他说完这篇话,才眉目森寒地盯着他,沉声道:“月皇当年确曾扮作小厮跟在本王身边历练,然本王只有这一女,如珠如宝,进出皆同行,吃住皆一处,她若救了王壑,本王怎会不知?王壑以此卑鄙手段辱一女子清誉,王家真是好门风啊!为了争夺天下,无所不用其极,他比废帝更卑鄙百倍……”
主子被辱,谢相一点也不生气。为了娶人家女儿、图谋人家的势力,为了兵不血刃收复江南,为了社稷苍生,挨几句骂算什么呢?所以他很大度地承受了,不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是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依然诚恳道:“是主上叮嘱小墨竹不可告诉任何人,主要怕连累李家。万一他被官府搜出来,可算他自己逃进李家的,若告诉了,便是李家有意窝藏了。”
李卓航气笑了,“这么说,本王还要感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