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壑凝视着她,神情极为认真,道:“我很庆幸母亲的这个决定,庆幸在十三岁时邂逅月皇,初见无邪,两小无猜;庆幸在弱冠之年与月皇重逢,再见倾心,相知相许;庆幸母亲当年慎重,未曾替我定下婚约,使我在心性成熟后向月皇承诺一生,君无戏言,绝无反悔……”
李菡瑶觉得心房猛颤了下,痛得她一缩,跟着,这颤抖向四肢百骸传递,激得她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这样的话,谁能抵挡?
月皇溃不成军!
她静静地迎着王壑黝黑的目光,王壑也情难自禁,以为她要说什么,便等着。也许是瞬间,也许是很久,就听她轻声道:“收拾收拾,跟朕走吧。”
王壑意外道:“这就放了我?”
李菡瑶道:“不,换个地方。”
王壑道:“江南王能同意?”
李菡瑶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朕自会解释。”
王壑便不再问,李菡瑶既这样说,便是有对策了。
他随着李菡瑶走出画舫,上到浮桥后停下,与李菡瑶并肩而立,看那雨后莲花湖的景致。
此刻天刚破晓,天地一片清朗,残月照着湖面连绵无际的绿荷,其间夹着星星点点粉色荷花,荷叶与荷花都格外清新,有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碧荷间袅袅升起,缠绕不绝;湖岸上,一排排垂柳在晨光中轻轻摇曳,晨鸟已经出巢,蛙鸣声未退,鸟鸣和蝉声又起,夹着夏虫唧唧、流水潺潺,和着清凉晨风送来阵阵荷花的清香,层次丰富而生动,交织成集视、听、味于一体的夏日晨景。
王壑侧首看向李菡瑶,暗将粉色荷花跟她粉艳的腮颊相比,感觉人比花娇。
他们看景,别人看他们。
在凌寒等藤甲军的眼中,并肩站立在浮桥上的月皇和昊帝,已融入这晨光,分外和谐。
李菡瑶命菜花依旧守在埠头,像王壑还在一样;她自己则带着一队藤甲军,簇拥着王壑离开。
织造府后宅,李卓航站在葡萄架下,目光越过围墙看向外面,问胡清风:“月皇还没回来?”
胡清风低垂着眼眸,回道:“还没。”
他不敢看李卓航平静的眼眸——平静都是表面的,他们父女都是越怒越冷静。
他想了想,轻声问:“王爷,要不臣……”去催一催?
李卓航冷冷道:“不必!”
知女莫若父,他深知李菡瑶的性子,又对王壑有情,是绝不会坐视王壑深陷囹圄而置之不理的;而以李菡瑶的智谋,推测出王壑的藏身之所,是迟早的事。所以,他一直留心后院动静,几乎李菡瑶和凌寒刚出去,他这里便知道了。他也未阻拦,只派人远远地跟着,探知李菡瑶是往莲花埠头去了,便知女儿找到王壑了。
李卓航从不会限制女儿做任何事,哪怕他反对李菡瑶跟王壑亲近,也不会当面阻拦。他想了想,又道:“派人盯着,月皇回来,即刻告诉本王。”
胡清风道:“是。”
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便有动静传来:晨光中,一队藤甲军簇拥着一个蓝衣女子款款走来。
知女莫若父,李卓航算定李菡瑶会去见王壑,拦是拦不住的,只能任其行动,但他却没想到李菡瑶会将王壑带回来。看着女装王壑在身穿侍卫服的李菡瑶带领下,从前院穿堂走进来,步履从容,他头一次生出“女大不中留”的伤感,心中不是滋味,看王壑的目光也就不善了。
李菡瑶先上前,关切问:“父亲这么早起来?”
李卓航:“……”
爹一夜没睡。
他只瞅了李菡瑶一眼,便转向王壑。
王壑忙躬身道:“晚辈王壑,见过江南王。”
李卓航一言不发。
王壑只好一直保持深鞠躬的姿势。——为了月皇,这点刁难真不算什么,他忍得。
李卓航能当着女儿刻意磋磨王壑吗?
当然不会。
他是个有涵养的人。
他会直接表明态度。
他一面冲王壑抬手,淡声道:“不敢当。昊帝这礼本王可受不起。”一面侧身让开了。
王壑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毫不气馁,忙道:“晚辈与月皇平辈论交,江南王乃月皇生父,自然受得起晚辈这一拜。”坚持拜完了,便直起身来。因为他算是瞧明白了,想等李卓航给他体面叫他起身,那是不可能的,未免一直弯着腰尴尬,且受罪,还是自己起来吧。
李卓航却早已扭头转向李菡瑶,肃然道:“你自小行事便有分寸,所以你想做任何事,为父从未拦过你。今日为何带昊帝来此,你给为父一个解释。”
李菡瑶笑吟吟上前,扶着父亲手臂,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了,并对绿儿道:“去拿一个垫子来,这石凳凉气重,虽是夏天,也不好久坐,容易受凉。”
绿儿应声道:“是。”
忙往上房去了。
李菡瑶这才对李卓航道:“朱雀王昨晚闹了一夜,无功而返,但谢相心思缜密,之前想不通,等朱雀王回去把经过一说,未必想不起来;还有东郭无名,最擅长奇诡谋划,恐怕不等朱雀王回去,他就能想清楚昊帝在画舫上了。故而,女儿将昊帝带出来,另换一个地方拘押。”
李卓航听了沉吟不语。
胡清风怂恿菜花泄露王壑行踪给李卓航,又亲自布置擒了王壑,现被李菡瑶查明,心中害怕,再者他也不愿月皇父女生了嫌隙,忙奉承道:“月皇英明。朝廷那帮子酸儒里头也是有些能人的,咱们不能大意了。”
李菡瑶闻言,看着他似笑非笑。
胡清风不敢抬头。
李卓航问李菡瑶:“你觉得关哪合适?”
王壑:“……”
感觉自己像待宰羔羊。
李菡瑶正色道:“咱们‘请’昊帝来,是为了和谈,而非要他性命,既如此,还是跟咱们住在一起稳妥。”
好一个“请”字!
李卓航气完全消了。他扫了王壑一眼,淡笑道:“说的也是。那就请昊帝跟本王住上房,若本王不能阻挡朱雀王进来这里,关哪都没用!”跟他住一起,他生,王壑生;他死,王壑也得死,把王壑当人质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