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累。
她接过素宁手中的托盘,见慕容珺请安赶忙说道:“早知晓长姐也在,臣妾就多做一盏羹汤了。”
慕容珺赶忙摆摆手,努力压下心中的悲意,神色如常地打趣道:“娘娘非要在臣面前与陛下恩爱,让臣心生羡慕么!”
王徽妍心里可着急了,本来就没办法向她解释自己根本无意邀宠。世俗之人都不能理解的想法,她相信长姊是不同的。
只是碍于身份,着实没办法和她交心。
今日她来的正好,看完自己的表演结合昨日说过的话,她这般通透之人,应该会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往后也自然不会再劝,而自己呢,什么也没说过,也没留下任何口实。
慕容策见皇后亲自将托盘端至御案上,朝自己努力地眨眼,忍不住询道:“皇后可是得了眼疾?”
“臣妾很好,陛下多虑了。”少女竖起兰花指后拿起银勺,递给了他,“陛下您尝尝羹汤可还鲜美。”
慕容策接过银勺,见碗盏内的汤色鲜亮,里面还飘着菌菇,看上去还不错。便尝试着喝了一口。
入嘴后即是满嘴的咸苦,舌头简直无处安放,只得强行咽下。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的过会子喝,又咽了回去。索性直接端起碗盏一口喝光。忍着苦咸说道:“这羹汤甚是鲜美。”
王徽妍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可是多放了五勺的盐,估算也就是被怒斥的下场。当时还想着若放十勺就肯定会遭到惩罚了。
可是为啥又失败了?她是不会气馁的。
少女甜甜地说:“您喜欢就好,臣妾明日还给您做。”掏出袖中喷洒无数香粉的绢帕,俯身轻轻擦着男人的嘴角。
慕容策被呛的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刚坐正身子就听得一声“哎呦……”被软玉温香撞入了怀中,听得她在耳边惊慌失措地说道:“都怪臣妾毛手毛脚的,还请陛下责罚。”
随后又惊慌失措地支撑着自己的胸膛起身请罪,“若按照宫规惩罚,臣妾需要罚俸三月,禁足十日。”仿佛在和他讨论别人罪名那般自然。
真是个戏精!
他这才发现,这女人根本就是在试图引起他的厌烦,罚俸禁足都是其次,恐怕是想他不去清宁宫才好。
慕容珺见陛下的脸色由和悦渐渐转变为冷凝,赶忙说道:“陛下,臣想带娘娘去趟臣的别庄品尝鲜鱼筵,这一路您放心,乘坐臣的车驾,断不会泄漏了娘娘的身份。”
“可。”慕容策起身绕过御案,负手走向铜鹤首香台前,闻着安息香试图平复自己的怒气,命道:“吴六一,安排禁卫军随长公主车驾护卫。”
“陛下不必大费周章。”慕容珺看着他的背影福了福,“臣的护卫是先皇所赐,若不是这般有底气也不敢随意出远门乱逛。您派禁卫军,这不是等于昭示车驾内是谁么。”
慕容策疲惫地扬了扬手,“听长姊的。”说罢,向寝殿内走去,不愿再看那女人一眼。
*
慕容珺看着坐在对面吃着蜜饯,一脸享受的皇后,觉得她可爱至极。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贤名传遍高门世家的女子,会是眼前这般样子。更加理解陛下为何会对她产生兴趣,不过通过陛下对她的表现来看,应该并未完全见识到真实的她。
不然也不会如此生气。
她忍不住笑道:“娘娘之前说的话,臣信了。”
王徽妍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牛乳茶之后,故作不解地回应,“长姊你说什么我不懂。”赶忙又追加了一句,“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慕容珺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慕容氏的长相皆出类拔萃,”伸出手比划了下,“身份又是首屈一指。他你都看不上,那这世间可再无合适的人喽。”
少女不服,晃着手中的绢帕嗤笑,“那你看上裴宣,和他的身份也没半分关系。干什么拿这些世俗之物在我面前说事儿。”
慕容珺越发的好奇,靠在窗前慵懒地问道:“那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让陛下照着改。”
王徽妍低头一笑,“我的生存法则,不争不抢,偏安一隅。”她抬头唤道:“长姊,我自幼被嬷嬷□□,早已厌倦了外表光鲜内心千疮百孔的生活。既然被家人送入了皇家,整日里对着四方天,动动小心思在有限的范围内求个轻松也不行么?”
想起素芸经常担心慕容策会一怒之下废后,其实她还是不了解君王对于利益的衡量,而并非是一个男人对于妻子的要求。
少女自嘲地想,这也算是王家无形之中给予她的支持罢。叔伯皆在朝中任职,算上其他旁支,王氏子孙遍布各部司,这还不算祖父的门生。至少还能支撑个几十载的荣光,够她用的了。
慕容珺听闻她这般说,方才对慕容策的怨气竟然中和了一些。暗自感慨,也许他对皇后并非有多深爱,只是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想要去征服。越发的欣赏她,想要支持她。面上却不忘挑眉询道:“娘娘就不怕臣将听到的这番话告诉陛下?”
王徽妍撇撇嘴,“识人断货方面,我还是颇有自信的。”想起了李惠月,忍不住笑道:“之前我已经被人威胁过,和你说的居然一模一样。”
“哦,何人比我还要大胆?”慕容珺来了兴趣。
少女一脸你也很八卦的表情,“是太傅之女李惠月,死活要进宫侍候陛下。”她见慕容珺一脸了然,继续说道:“长姊,其实你就算告诉陛下,我也有自保的法子。之所以对你这般坦诚,还是因为相信,莫名的相信罢。”
慕容珺看着她一脸的信任,头一回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没有她活得坦荡,没有她待人真诚,更没有她拿起的放得下。
“娘娘,若臣有朝一日多了对不起你的事,求你再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慕容珺第一次如此紧张,不由得期盼地看向对面支着头,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女子。
王徽妍乜了她一眼,“你是说昨日告诉我慕容策喜好那件事?”
少女见她一向满不在乎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抹震惊,咯咯笑道:“我这人看事儿,不看经过只看结果。所以我不怪你。”见她嘴唇翕动,又赶忙摆摆手:“你可别跟我道歉,他是你阿弟,你帮他我也能理解。唯一让我懊恼的事,这厮竟然做戏配合我,顺便看我笑话,真是欠揍。”
慕容珺心中苦笑,她这般心软又善良,往下的计划可怎么办。
这样的女子,集美貌,身份,智慧于一身,还有着与身份不符的形式法则。说她单纯,她又深谙人性,稳准狠地掐人七寸,让人欲罢不能。说她诡计多端,又是那般真诚。
自己若是男人,也会被她俘获。
慕容珺艰涩地再次请求,“臣还是那句话,若有对不住娘娘的地方,还望娘娘能留给臣一次解释的机会。”
王徽妍打了一个哈欠,奇怪自己最近总是精神不济,“长姊太唠叨了,不像你的风格。等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在来讨论如何解释。我眯会,到了唤我。”说罢伏在隐囊上,伴随着马车摇晃着渐渐昏睡了过去。
慕容珺长叹一声,估算了时间,掀开车帘看了眼外头的情况。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片刻后车驾猛烈晃动之下,将王徽妍摇醒了。
她见慕容珺上前扶住了她,也是一脸惊慌,不由得问道:“难道有人打劫?”
慕容珺:“……”定然是平日里话本看多了,异想天开。
随着一次更剧烈的摇晃,车驾逐渐歪斜后停了下来,传来了护卫长的声音:“回禀殿下,车辕坏了,需要您下车稍等片刻,末将命人抢修。”
“娘娘,咱们先下去等待罢。”慕容珺扶着她的手臂下了马车。
侍从已经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用帐幔圈起,放置了竹席和茵褥,方便两名贵人在内休息。
王徽妍却说:“在车内坐了很久,腰都有些酸痛了,长姊不如随我在附近走走。”无不羡慕地说:“还是你会托生,天家公主,身份贵胄不说,有万贯家财,行动还无人拘束,行事作风我行我素。上辈子你是被多少俊俏郎君欺负,才换来这等好命。”
慕容珺却笑不出来,默默陪着她站在古树旁,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想着心事。
“殿下,”护卫长急匆匆地跑来回禀,“车辕无法修复,臣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城安排车驾。您看如何是好?”
慕容珺看向皇后,“臣虽然会骑马,但是不会共骑。您又不能与侍卫同乘,不如让侍卫牵马,咱们往前溜达着,等着车驾前来,也快……”
王徽妍见她命人将车内的帷帽拿出来,让自己挑选,只好挑了一顶后命素芸给她戴上。本想告诉慕容珺,素宁会一些功夫,可以带着她骑马。
后来一想,客尊主便,反正能出来一趟全是她的功劳,自己从未单独骑马过,心里也是跃跃欲试。索性答应了,“那你给我挑一匹温顺的来。”
慕容珺为她挑选了一匹青骢马,并亲自扶着她骑了上去。又命侍卫长亲自牵着马绳,这才飞身上马与她并驾齐驱。
素宁则带着素芸共乘一骑,一行人向别苑的方向行去。
王徽妍骑在马上,期初还觉得害怕,后来见马儿温顺,逐渐胆大起来。隔着帽纱打量起周边的景色,见官道旁的渭水波光粼粼,草地上开满了颜色各异的花儿,一派生机盎然之相,闻着青草的幽香,心情更加舒爽。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竟然听到了寺庙的钟声……循着钟声往前看去,不远处熟悉的牌楼就在眼前。
她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透过帽纱看了眼身旁神色如常的女人,稍稍放下了心。
“娘娘,前面是大相佛寺。还记得臣曾经说想要为母后祝祷么?果然是天意如此。”慕容珺的一句话再次将她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少女只得撒娇道:“长姊不是说带我去吃鲜鱼筵,怎得又变了怪?”
“去祭拜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说不定祭拜完了车驾就来了呢。”慕容珺恳求地说:“娘娘,您就成全臣的一番心意罢。”
王徽妍握紧了缰绳,慕容策既然把他哥安排在大相佛寺,就肯定会安排人手妥善看护。没有他的命令,恐怕慕容珺想要进去,很难。
她笑笑,应道:“那好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佛寺门前,小沙弥赶忙迎上前来双手合十:“贫僧不知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到访,有失远迎。”
慕容珺心情激动地应付道:“国师可在?”趁着老秃驴来之前,赶紧闯进去才是硬道理。
“师尊在闭关,已经派人去请。”
“不必叨扰国师,本宫今日专程为母后祝祷,添了香油就走。”说罢,下了马便向山门疾步而去。
小沙弥吓得跟在身后唤道:“长公主且慢……”
王徽妍这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她赶忙追了上去。
慕容珺推开拦住她的众僧人,怒极骂道:“混账,本宫是长公主,”指着一众人等恨声说道:“如今连座寺庙却也入不得了是么?”抬手示意护卫,“给本宫将人控制了。”
侍卫并不知晓内里的玄机,只是知晓敢欺负长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众僧人早已听闻她女霸王的名头,一个个胆战心惊,纷纷退至一旁不敢说话。有人打算偷偷离开,被眼尖的慕容珺命人看管住,自己则径直向寺庙内疾步而去。
王徽妍见自己这个从犯的名头是逃不掉了,心中无奈。想起她曾经提过三个人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很是亲密。又想到阿弟若是被关押在此,自己恐怕比她还要疯狂。便只默默跟在后面,不发一言。心中很是疑惑,为何她会知晓此事。
狗男人若是知道了她们的行踪,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告密!
啊啊啊,她瞪着眼前故作淡定步伐却很快的女人,真是害人不浅呐。
慕容珺焦急地四处打量,见一切都与上次来没什么不同,佛寺这般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太难了。
迈上三十六节台阶后,这才见到正殿前香火缭绕。国师正在殿外的蒲团上打坐。
像是听远处而来的脚步声,这才起身双手合十,“回禀娘娘,长公主,本寺前几日从宝相寺请来了法明大师的舍利,正在为先皇做法事,故而下了命令不许闲杂人等入寺。”对于她们的贸然到访,像是一点都不意外那般。
慕容珺回礼后,笑道:“国师,本宫想去正殿看看母后的海灯。”说罢自行前正殿走去。
王徽妍见国师并未派人跟着她,便知,长公主此次前来,势必会失望而归。
她叹了一口气,向延明询道:“国师,您曾说过,人与人之前自有缘法,那若缘法已尽,该当如何?”
延明捋着白胡子笑道:“缘法皆为天定,若是尽了,便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少女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慕容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心中对她的那点怨气,逐渐消失于无形。
见慕容珺走进以后向她和国师福了福:“臣方才颇为失礼,还望娘娘和国师莫要生气。”
延明双手合十,“谈何埋怨,长公主思念先皇后,人之常情。”待一行人走至山门外,听闻车驾坏了,又命人将他的车驾备好,请两位贵客登上了马车。
*
王徽妍见慕容珺明明眼泪簌簌而落,却满脸笑意。心中诧异的很。
又见她扶着桌几跪了下去,郑重举手加额叩拜,说道:“臣方才欺骗了娘娘。是何原因,恕臣还不能说。不过臣此时心中甚是欢喜,就算被陛下降罪,也值得了。”
少女一愣,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询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见慕容珺惊讶地看向她,苦笑道:“陪陛下来时有过两面之缘,我也奇怪为何他没有瞒着我。”又补充道:“陛下许是觉得我没见过他,所以也没有顾忌。”
“该你说了。”
“给母后供奉的海灯,灯芯打成了同心结,那是母后教我们的。去岁我来时还不是这样。”她哽咽道:“二哥总是比我打的好看,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