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黄大掌柜,李思浅呆坐着想了好一会儿,吩咐丹桂去请韩嬷嬷过来。
朱嬷嬷毒害端木大爷的事被揭出来后,韩嬷嬷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顿老迈了,不过对李思浅的态度却有了大变化,至少能问一答十了。
小丫头搀着韩嬷嬷进来,李思浅欠直上身含笑颌首请韩嬷嬷坐了,丹桂递了茶上来,李思浅关切了几句才问入正题:“嬷嬷可记得简家大娘子?”
“简家大娘子?噢!记得记得!”韩嬷嬷一个劲儿的点头,“又漂亮又爽利,姑娘和她最要好,可惜死的早,她死那会儿,姑娘还伤心的大病了一场,唉,嫁衣都绣好了,病了一场,人就没了。”
“嬷嬷可还记得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简家大娘子?”
“记得,是在姚祭酒家的花会上,那天正好是我侍候姑娘去的,简大娘子一件半旧织锦缎长袄,夫人也知道,织锦缎最怕旧,一旧就灰头土脸,偏偏简大娘子那件半旧织锦缎袄子就不一样,穿的让人看上就移不开眼,那才真真叫气质清华,姑娘就是看中了她那份大气脱俗,才跟她结交的。”
“简大娘子和简二娘子长的象吗?”
“不象,简大娘子就跟那山崖上的一根兰草一样,简二娘子象花房里的牡丹,简二娘子那时候才十三四岁,打扮的又光鲜,真跟朵牡丹花一样。”
“噢……”李思浅长长‘噢’了一声,年青的韩家大爷必定是爱牡丹的。
“母亲跟简大娘子情份如何?”
“姑娘凡事都极讲究,不是谁都能让姑娘看的入眼的,也就简大娘子那样的人品气度才入得了姑娘的眼,从姑娘进了京城,一直到简大娘子病故,姑娘跟简大娘子真比嫡亲的姐妹还亲,简大娘子走的时候,姑娘哭的人都快虚脱了,过后大病了一场,足病了大半年才好。”
“我记得听莲生说过一回,母亲当年的遗物都封到库房里了?”李思浅掉了话题。
“是,是大爷亲看看着人封存的,姑娘性子高洁爱干净,大爷知道姑娘的性子,就让人把姑娘的东西统统收进库房封存了,省的有人弄脏了姑娘的东西,让姑娘在九泉之下腻心!”韩嬷嬷狠狠的啐了一口。
“能不能烦劳嬷嬷一趟,到库房里找一找有没有简大娘子当年的旧物。”
“好!”韩嬷嬷一听李思浅这么吩咐,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了半天才应了一个好字。
刚散了早朝,端木莲生就被小内侍召往宫中,李思清盯着端木莲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出了禁中,正要吩咐去端木莲生府上看看李思浅,王相公身边的小厮飞奔过来叫住他:“大爷!我们相公请您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
李思清忙跟着小厮回到禁中,中书省内王相公处理政务的三间厢房内,王相公一身半旧靛青棉袍,正坐在炕上专程等他。
“出什么事了?”见王相公竟专程等着他,李思清愕然之余,心里竟浮起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沉静!”王相公脸一沉,为相者讲究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李思清脸上明显的愕然让王相公不高兴了。
“在相公面前,又没有外人,我失态了。”李思清忙恭敬揖手,委婉的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没有外人更不可放纵,所谓慎独!”
“学生受教!”李思清神情一凛,急忙长揖到底受教认错。
“嗯,坐吧,以你这样的年纪,也算不错了。”王相公神情缓和,抬手示意李思清。
李思清去了斗蓬,盘膝坐到王相公对面,取了茶碗茶粉,提起刚刚滚开的红铜小茶壶冲了碗茶汤推到王相公面前。
王相公捻着胡须,微眯着眼睛看着动作安然舒缓的李思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好好好!不用几年,你就能雏凤清于老凤声了!”一句话说完,王相公发出一阵舒畅愉快的大笑声。
李思清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有什么好事能让先生这么高兴?”
“极其难得的好事!你我读书人从不敢想的好事!”
李思清手里的茶碗滞了下,差点脱手跌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当皇帝这事他没想过……
“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王相公俯身探头几乎贴到李思清脸上,咬的字字如刀刻般说道。
“我?秦王的先生?”李思清这回是真的愕然了,让他做秦王的先生,那个号称已经三岁的奶娃娃?
“怎么样?没敢想过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王相公激动的几乎不能自抑,“官家不愧是一代明君!这一着落得好!君实,你一定要名垂青史,一定要做个能臣、忠臣、名臣,要做我朝第一的名臣!不光我朝,你目光要放远,你要做前后几百年、上千年第一的名臣能臣!机遇!这就是机遇!我老了,要不是我老了,这帝师之位,说什么我也要和你争一争!”
“先生!”李思清急忙跳下炕,掂着脚奔到最近的窗户前,猛的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重又关上了窗。
“我安排人守在外头了,且放心!”王相公满意非常的看着警惕的李思清,点着对面示意他坐回来。
“君实啊,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在我料想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你毕竟太年青,我以为官家会给秦王寻个年高德威之人,可确实,实在没人比你更合适了!”王相抚着胡须笑容满面。
“官家真要废太子了?”虽说早有预想,李思清还是觉得一阵惊心。
“既点了你做秦王之师,自然是要废。”王相公脸上的笑容仿佛盛夏突然转了严冬,艳阳高照却寒气逼人。“这先生之位除非你不接,不但不接,还要赶紧病遁,连我也要致仕退避,这样,许能在太子既位之后,保得你我一家老小一条生路,可是……”
王相公眯缝着眼睛,拖着着声音:“这还要看官家肯不肯,太子,不该为帝!你和端木华结了姻亲,我那孙女儿嫁了你那宝贝弟弟,太子既位后,怎么饶得了端木华?既然不饶端木华,你我两家就站在悬崖边上。”顿了顿,王相公长长叹了口气,“秦妃已经被宋皇后一杯酒毒死了,太子不能比官家,宋后和乔太后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选无可选!”
“秦王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儿,能不能长大尚在两可,即便能够长大成人……未来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燕王,先生怎么想?”李思清想着燕王,就想到端木华,接着想到李思浅。
若他做了这秦王之师,和拥立燕王的端木华就得站到对面、生死相搏,到那时,阿浅怎么办?
“这就是官家点你做这先生的妙处,”王相公一脸狡黠的抚着胡须,“官家对燕王几十年心结,除非子嗣断绝,否则……哪怕太子死了,没有秦王,官家宁可从燕王的儿子中挑一个储君,也不愿意燕王即了大位,这是燕王第一条不宜为君,第二,燕王性子过于梗直,人望太低,第三,”
王相公眉头微拧,“要是我没看错的话,燕王不愿意为君,那个帝位虽说天下几乎无人能抵得了诱惑,可不愿意坐那位置,不愿意执掌万民的人,我还是见过一两个的,燕王就是!”
李思清眼皮垂下,王相公说的那个第三,他三分信七分疑,王相公是已经打定主意要他做这个帝师,亲手培养一个他和他心目中的帝王,那他就要先打消他的别心和顾虑,他必定还要让他去游说莲生……若他拿定了主意,也要去游说莲生的!
这先生之位,到底接不接呢?
“燕王和端木华在南军多年,却是端木华为帅,燕王为先锋,这更让我日夜忧思,不能释怀,燕王,其实唯端木华之命是从,若燕王既了位,谁来制衡端木华?我已经垂垂老矣,俞相必定土崩瓦裂,黄相公……呵呵!”王相公用两声呵呵表达了对黄相公的不屑。
“端木华是个武夫,杀伐过重,是良将,却不是良相,你才是治世的良相!燕王的朝局,我没法想象,也许是旷古盛世,也许灾难深重,朝廷和百姓都赌不起,可若是秦王为帝,却是清明盛世可待。”
“若是先生,必定是清明盛世可待,可是我比先生差的太远太远,先生对我这样的期许过重了,我心不安。”李思清只觉得肩头沉的几乎直不起腰。
“你怕什么?老夫虽说老了,再给你当几年先锋还是当得了的!”王相公眉梢飞动,“君实啊,秦王为帝,与天下,与朝臣,与你我,与端木华,与燕王,都是最好的选择,官家百年后,若能你为相端木华为将,将相齐心,统一天下,太平盛世指日可待!老夫虽说看不到那一天了,可就是想想,这心情都激动的不能自抑!不能自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