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床幔里躺着的人,一脸憔悴的病容,才短短几天,他头发里就生了许多银丝出来。
百里安心里也唏嘘,这坐拥三千后宫的皇上,想不到会因为一个妃嫔的逝去,伤心沮丧成这个模样。他心里不免为之生出几分怜悯来。
“安儿过来了。”皇上睁开了眼,他眼下是青灰色的。
百里安知道面上的礼数还是要有,“父皇。”
皇上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在床前伺候的奴才都退了出去。
百里安站在榻前,也不上前,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皇上撑着胳膊自己坐了起来。
百里安见他动作吃力的很,就上前扶了他一把。
皇上坐起来之后,叹了一口气,“你也长大了。”
百里安对他倒是没什么父子情深的感觉,但他怕自己态度太冷漠,叫皇上不喜欢,所以皇上伸手过来抚他的头,他就自觉地将头低了下来。
“你母妃……”皇上说了一半,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了,“这些年,冷落你们母子了。”
百里安年少时受了许多冷言冷语,还好他不是孩童心性,不然现在肯定恨死皇上了。
皇上咳嗽了起来,百里安抬起头来,“父皇——”
人总是要到老了,才会对从前笃定的事生出些微的后悔来,“你与太子亲近,以后他在宫中照拂你,也不会叫你受什么委屈。”
百里安心里直打鼓。皇上不会是试探他对太子继位一事的反应吧?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野心,“父皇,我明年就满十六了。”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
“我一直想去宫外看看。”百里安道。
“随你去吧。”皇上现在也管不了太多,“只是——”掩在唇上的手捏了起来,猩红的丝帕被攥进了手心中,“以后,若你二皇兄,四皇兄,和太子不和,你能劝的,就劝一些。”
百里安听着这皇上交代遗言一样的话,心里就更忐忑起来。
百里安却不知,皇上说的,确实是他现在的肺腑之言。越老,就越怕自己的子嗣为了身后的东西,争的兵戎相见。他召百里安过来,也是想借他,在以后兄弟阋墙之时,从中斡旋。
“你想去宫外,父皇就封你一个闲散的王位。”
百里安一听,觉得那美好的宫外生活好似就在眼前,但越到这个节骨眼上,他越要谨慎。万一皇上是试探他,结果试探出一些不好的东西,那就糟糕了。
皇上又和百里安说了一些,百里安一律保守的回答,皇上看他这样怯怯懦懦的态度,心里更觉得亏欠他良多。
等皇上放百里安回去,百里安从昌宁宫出来时,正见到太子大步走来。那时他已经避让不得,只等太子走到面前,伏身行礼。
百里明华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上一回他对百里安做的事,自己也唾弃的很,又因为杂七杂八的琐事,就更没有机会去见百里安了。现在在昌宁宫外见到,心中一时千头万绪。
“皇兄。”
“你来了。”百里明华感到百里安的疏远,他心里难受,但又不敢靠近百里安,生怕自己做出些伤害他的事来。
“父皇在里面休息。”百里安低着头,“皇兄,我先回去了。”
百里明华‘嗯’了一声。
百里安见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忐忑,太子这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不等百里安往深了想,面前的太子已经举步走进了昌宁宫里。
百里安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样,而后转身离开了。
太子走到昌宁宫门口,脚步一顿,他想回头看一看百里安,但又觉得,百里安并不远见他,神色一暗,就踏了进去。
因为太子的冷淡,百里安对宫中的动向打听的就没那么殷勤起来。
但宫中有些大事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诸如皇上一病不起之后,四皇子双腿痊愈一类。皇上一病不起是因惠妃暴毙,而四皇子双腿,则归功于惠妃死后托给四皇子的一个梦。百里安当然不信这些,那借口都是他教四皇子编的,四皇子只是寻了一个时机,得以正大光明的在宫中行走而已。
因为这番四皇子双腿的事,朝中本来明朗的倾向于太子的局势,又莫名的动荡了一些。
这些,百里安是一概不知道的,四皇子百里苍城,也不在意这些。
他此刻正坐在房中,手中的金剪绞断了面上金面具的最后一根金箍。
门窗紧闭,只有些微的光线能照进来,那照进来的光线被帘幔阻隔了一层,有些昏暗。
玉白的手摘下面上许久未曾摘下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阴柔的面颊来。
那是一张和玉真极其相似的面庞,若不是那样相似,他也不会在看到玉真的第一眼,就察觉的自己身上藏着的诸多秘密。
秀气的唇鼻,唇色却很淡,因为久不曾见光,他脸上的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他想起那天碰到百里安唇的时候,百里安慌张的将他推开,虽然随即解释了一通,但百里苍城还是知道,自己和玉真是不同的。
玉真可以碰的,自己碰不得。玉真可以亲的,自己亲不得。
但是……
真的很想与他在亲近一些。在这么些年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让他有这样热切想要靠近的欲望。
只是想再索取的多一些。
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拨动了玉钗和金簪发出清脆的响动。
……
又是雨,似乎到了深秋,总是有下不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