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菲菲一把抢过猎枪,道:“哪里不合适?前几日姐姐不是还用这个救过亲娘的命么?”

说毕,便把猎枪小心挂好,黄梦清在背后看着,眉宇间竟有些愁绪。

二人一时无话,又东拉西扯了一番不紧要的东西,便散了。

※※※

桂姐帮杜亮核对菜单竟对到大半夜。自从孟卓瑶吃到钉子的事最后查到陈阿福身上后,这位大厨羞愤交加,竟不辞而别,只在厨房砧板上留了封信,诉说自己受到的冤屈,可谓字字血泪。无奈自张艳萍疯癫之后,早已无人关心陈阿福的处境,黄天鸣看过信之后,亦不过听之任之。只再请了一位大厨,名唤施荣生,菜做得不如陈阿福一半好,小聪明却是有的,自那人掌管厨房以来,上等食材便总是短缺。杜亮曾旁敲侧击地警告过几回,收效甚微,所以便与桂姐商议,这次祭祖活动的菜单要亲自盯,按单子上的菜色及数量进购食材,一分一厘都抠着,欲掐得施荣生难过。

菜单核完之后,桂姐便按规矩将所需食材盘了个明细,拿到厨房里去。因已是深夜,众人都睡下了,原本菜单可以次日一早再交到施荣生手里,可转念一想,后头那一堆事儿还等着她,怕是几步路绕到厨房的时间都没有,交得晚了,又属她的不是。于是索性连夜将单子钉在他的菜牌上,免得到时讲不清。

桂姐举着灯笼,刚走到离厨房不到三尺便停下,因恍惚见有人影在窗纸上一掠而过。她起初以为是疲累看错,也没有多想,径直走进去了。厨房内特有的青葱与油腻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桂姐将灯笼托高,找灶头上施荣生的那块菜牌,才刚找着,便隐约觉得气闷起来,好似偌大的空间里还有一个人在同她一起呼吸。她长期失眠,耳根子特别灵敏,知道有些不对,即刻猜想是有人潜伏在那里。至于原因,也猜到七八分,想是那施荣生财迷心窍,摸黑进来捞偏门。随即又想到下午才进来的几包鲍鱼翅,若没估错,必是收在里间的储藏室里。便蹑手蹑脚往那里走去,盘算着倘若逮个正着,也不急着交出去,姑且放过一回,待顶过了祭祖的日子再说。这样的关键时刻,少个人便多件事,耽误不起。

于是她轻轻走到储藏室前,刚一推门,只听得“呼”一声,空气变得凛冽起来,耳边扫过一件锐利的东西,她当下右半边身子便麻软了下来,灯笼掉在地上,火烛刺破牛皮往外蔓延。借着那火光,桂姐看见红水滴落在手背上,她再抬头,努力睁眼要看一看那贼,对方早已给了她第二次重击。

弥留之际,桂姐脑中浮现丈夫与那卖生煎的女人,正并肩走在鱼塘街上,她欲上前理论,丈夫却突然回过头来,带一脸的血,伸出手,对她说道:“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她闭上眼,彻底安眠。

桂姐被发现的时候,几个小厨子吓得连连尖叫,步子都踩不稳,软着腿爬到杜亮跟前,杜亮听说死的是桂姐,一时也不相信,一面托人去叫医生,一面自己火速赶至厨房。之所以没有禀告老爷或者二少爷,是因他心里还有些奢望,奢望这只是个误会,所以万万不能讲出口,怕出口就成了真。

无奈厨房内的血腥场景却让杜亮彻底绝望,桂姐左脑被敲开一个洞,旁边丢着把铁锤,烧焦的牛皮灯笼已看不出原样,缩成焦灰。他登时喘不上气来,只觉心脏空出一半,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还有一些无助。她一走,他从此便真的是孤军奋战,在黄家再无半个知己。

凶手……谁是凶手?!

杜亮脑子里如今只得这一个念头,他要挖出让他丧失精神支柱的那个恶人,将此人千刀万剐,尝到多于他十倍的痛苦!

大抵是这念头已让他面容扭曲,目光残忍,一时竟无人敢吭声,只用惊惧的表情看着他。恰巧施荣生走进来,拨开围观人群看了一眼尸体,当即便捂住嘴巴,惊道:“怎么还出了人命了?”

这一句似乎提醒了杜亮,他对旁边两个小厨子道:“去储藏室看看可有少什么东西。”

桂姐手里握着的菜单这才入了他的眼,他瞪了一眼施荣生,便跨过尸体,也跟进储藏室里。

拿油纸包着的鱼翅放在最顶层的架子上,是昨天下午进的货,一共十包,如今数了两遍都只剩八包。

“昨儿晚上你们可是一道收的工?”

“是一道收的工。”小厨子怯生生答道。

“谁最后一个走的?”杜亮此刻的威严已无人敢质疑,众人都竭力配合他的思路来走。

间中便有小厨子指了指身边一个男仆,道:“是他最后一个走,因要打扫。”

那男仆有些怕,忙申辩道:“小的拖完地,擦完灶台便走了,小的什么也没干哪!”

“储藏室的钥匙是谁收着的?”杜亮也不理会那男仆,继续问。

施荣生看看左右,懒洋洋地举起了手。

杜亮二话不说,突然扑向施荣生,将他压到地上,扬起拳头便一通猛揍,直打得对方哇哇乱叫。

“做贼便做贼好了,何必还要伤人性命?!”杜亮已成怒兽,两眼充血,两只拳头不停挥打在施荣生的口鼻上头,指骨在对方牙齿上碰撞出“砰砰”的闷响。

众人愣愣站在一旁,竟不敢上前拉劝。

而杜亮的愤怒,亦是怎么都释放不完,直到桂姐的眼睛突然睁开,引发一片惊叫,他才停下。

她还是死的,眼却从先前的紧闭变成微张,从眼皮里发出悲苦的光,仿佛在劝他停手,又仿佛在诉说自己生前积累的那些不甘不愿。

杜亮这才举起刺痛的双手,号啕大哭起来。

第四章 最后审判

〔“这正是在刻意提醒他冷静,要念及他好不容易留下的亲骨肉,暗示他为了保住孩子,最好是将所有罪状一并承担下来。可是这个道理?正因为你肚里有了他的种,才成为主宰他命运的‘皇后’!”〕

【1】

夏冰兴奋得快要呕吐,只得强压住情绪,一路往前。杜春晓跟在后边,扶着墙,指尖有任何异常的触感便将手中的火折子仔细照一照左右两壁。二人都没有说话,并非不想交谈,只是如入宝山,各自均被刚刚开启的秘密牢牢吸住,忙于各自的探索,哪里还来得及倾诉感想?

这一次,杜春晓是得意的,因早就对简政良家收拾得过分齐整的衣柜子生疑,所以撬门之后,想也不想便径直往那里冲。夏冰却是一根筋,认为多半有什么要掖要藏的东西,保准能在天井里掘出来,还拿他前年逝去的奶奶为例,证实小户人家要护财,都是靠一个“埋”字。事实上,这亦是李队长从前的教诲,但凡办案子要搜个什么重要证物,习惯“掘地三尺”。

所以发现衣柜里的密道要较乔副队长的尸体晚一些,杜春晓对夏冰的做法没有异议,因她记得天井的老槐树底下原本长了一蓬红艳艳的鸡冠花,这次来却看不见了,且脚下的泥地寸草不生,与之前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致相差有些大,便也答应先刨地再说。果不其然,乔副队长那只被烟草熏黄的大手浮出地面的时候,二人喜多过惊,再刨下去,明确了死者的身份,便又转喜为惊,转惊为悲。尤其夏冰,脱口便骂:“这必是李长凳干的好事!”

他们坐在天井里对着尸首歇了一阵,杜春晓才提议再去那衣橱里看看,保不齐还能搜到些意想不到的凭证。结果这一搜,便搜出了一番新天地。

杜春晓此刻心中有一万个假设,却未曾讲出口。墙上潮湿的褐色印迹,踏过泥地时脚底发出粘鞋的“滋滋”声,仿佛在证实她的某些推论。火折子舔过密道内阴凉的空气,她闻见似曾相识的腥味,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闻见过。夏冰那竹竿似的背影随火光在她眼前明明暗暗,他一样沉默,却是极躁动的沉默,千言万语已从每个动作里吐露出来。

“咳!”她忍不住咳了一声,希冀能打破寂静,至少可以交流一下彼此的发现。

孰料这书呆子竟回过头来,将右手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仿佛已知道密道深处潜伏着暂眠的猛兽,怕她这一吵便要惊醒。

于是她只得闭口,跟着他走了老长一段路,却怎么都寻不见出口。在用了四根火折子之后,夏冰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回头道:“你说可怎么找出口呢?”

“出口?”

杜春晓剐了他一眼,往旁边的墙壁猛力敲了几下,竟发出木头的空响。夏冰这才看到,原来墙中间嵌着扇木门,惊道:“怎么还有这样的岔道?”

“何止只有这一条岔道?刚刚一路走来,两边都有这样的门,我粗粗数了一下,大约二十多扇。”她使劲推了一下墙上的暗门,那门应声而开,又出现另一条密径,仿佛通往更隐蔽的世界。

“刚才为何不讲?”夏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脸膛被火光照得通红。

杜春晓当即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他有些恼了,嘴里嘀咕了一句“小心眼儿”,便要往那边门进去,却被她扯住衣袖,正色道:“咱们可只剩两根火折子了,若还要绕这些弯路,怕是有去无回,还是照原来的路线直走,将大致方向摸熟了,改日再来细查也不迟。”

夏冰觉得有理,便关了那门,继续往前探路,间中杜春晓向他要了记录用的小本子及铅笔,在上头划划弄弄,像是在记路线。他见她表情认真,便笑道:“这七绕八拐的,又是在地下,你哪里能画得清路线?不如拿出牌来算一算出口在何方,还顶用一些。”

“你莫要管我!”她拿出“黄慧如”牌香烟,叼在嘴上,凑近他手中的火折子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模样嚣张,然而可爱。他看在眼里,心底竟莫名地涌出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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