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顾义,曾受杨兄之邀归家小聚,您可还记得?”
顾义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
老妇皱眉回想良久,忽然惊道:“我记起来了,是你,你是阿晓在军中的兄弟。”
“对。”
听他承认,老妇当即红了眼眶,拉着他直抹泪,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幕,在军中的兄弟?
那这人岂不是狼军的家眷?
远在边关,跑来这儿敲什么鸣冤鼓?
曲蓁没他们那么大的反应,但心中也是微有波澜,狼军的内奸这两日刚押送到汴京,就有人不远千里跋涉,跑到青镜司击鼓鸣冤,这也太凑巧了!
她道:“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先进去吧。”
“也好。”
上了公堂,衙役分列两侧,考虑到没有外人在场,也就省去了不少繁琐的过程,曲蓁命人搬来张椅子放在中间,扶她坐下。
曲蓁看着惴惴不安的老妇,对着顾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问话。
“伯母,这官衙门口的鸣冤鼓可不是轻易能敲得,你可知?”‘
顾义蹲身问道。
杨氏点了点头,苍老的面皮上浮现一抹哀色,“知道,我听人说青镜司的这位大人廉明公正,特意来喊冤的!”
“为何人喊冤?”
顾义又问,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
杨氏双目含泪,颤声道:“为我那不孝儿子喊冤。”
话至此处,顾义再忍不住心中疑惑,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兄出什么事了?您又为何跑来汴京?弟妹他们呢?”
“没了!都没了!”
触及伤心事,老妇哽咽难言,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取下背在后面的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两块灵牌来。
他们说他是卖国贼,与敌军通信,害了狼军的将士,让朝廷吃了败仗,就要把我们赶出营地去,秀儿受惊难产,死在了当夜,老头子气得犯了病,没多久也随着去了。
果然!
曲蓁当下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老妇人竟是那内奸的家眷?尾随入京,就是为了喊冤?
可事关国战,狼军呈报上来的消息应是受过严格查验才是,不该出问题啊!
她按下疑惑,继续往后听。
“吃败仗?难道说的是离人坡之战?”
钱小六抓住其中的关键字眼,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黄秀莲,他没记错的话,她的夫君张胜就是死在了那场战役中,狼军的霍将军还专程从边关赶去笋溪县送的抚恤金!
被提醒的众人纷纷炸开了锅。
“离人坡那场战役,是继顾老将军战死飞沙谷后最为惨烈的一战,主帅重伤,死了数万人,居然是有人卖国通敌?”
魏康安在一瞬间整合所有讯息,再记起那时晏家大公子中毒之事,当即面色大变,连带着看那老妇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通敌卖国是凌迟之罪,当株连九族。
“边关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姑娘为了救将士遗孀稚子,险些被冠上杀人的罪名,后来又为了救晏将军以命相搏,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一切的根源,细算起来,都是那贼人的过错,如今,又有什么好喊冤的!”
“就是,多少人尸骨无存,都是他一人之过!”
“他通敌叛国,就该死!”
“……”
数道声音响起,皆是为了死去的将士鸣不平。
老妇楞楞的看着他们,似是悲哀又似是无助,浑浊的眼眸漫上层赤红之色,遍布皱纹的脸轻轻颤了下,哆嗦着唇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晓儿他……”
细碎的话音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中,她蜷缩着身子,将两个灵牌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
“够了!”
曲蓁冷喝一声,打断他们的话语,“是不是我平日太宽纵你们,竟让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人!”
钱小六等人一惊,这还是第一次姑娘这般疾言厉色的呵斥他们?
曲蓁眼露失望之色,沉声道:“当你们站在这里,站上青镜司的公堂,便是官差,在其位,当谋其政!大盛律法可有哪一条明文标注过,不允许罪人家眷喊冤?”
“可他儿子既是通敌卖国的内贼,狼军上报的消息总不会出错吧?”
魏康安怒容不减,他虽是京城贵家子弟,但自幼习武,亦有报国之志。
当初不惜一切进骁骑营是如此,后来投效于她也是如此,如果热血洒边关换来的都是自家人的明枪暗箭,那他这一腔碧血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当堂顶撞,已经是僭越之罪。
旁边的周木匠和钱小六赶紧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住嘴,可魏康安像是被点燃的爆竹,半步都不肯退!
曲蓁柳眉紧蹙,怒道:“是人就会犯错,就是因为盲目相信,相信自己,相信的所谓的证词,所以大盛建朝至今囤积了多少冤假错案!”
“不查,我当日都该被仗杀在笋溪县县衙!”
“不查,临江府那一十四条尸骨,二十八条性命就会永堕黑暗,再无昭雪之日!”
“不查,顾义就会背上叛徒逃兵的罪名苟且一生,冬儿就会被吊死在猎场,葬于群狼齿下,难道这么多条性命就不值得让你多思片刻?”
“我……”
魏康安哑口无言,看了眼身旁板着脸,没什么情绪的顾义,突然生出了些愧色来。
曲蓁见他态度软了些,决意要借着今日的机会改改他们不忌口的毛病,又道:“不管案件真相如何,作为执掌刑狱之人,不得先入为主,不得听信片面之词,不得立场偏移,这是最基本的职责素养!”
“既有人击鼓鸣冤,又涉大案,当细审祥查,再作定论!功与过,罪与罚,自有律法裁断,何时轮到你们代为评判!”
一番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臊红了脸。
不怪姑娘动怒,以他们的立场身份而言,今日的所作所为着实有失体统。
“所有人,杖十,以示惩戒。”
曲蓁环顾一周,视线最终落在魏康安身上,这个心高气傲的贵公子要想蜕变,也该好好打磨下他的棱角。
“至于你,当堂顶撞本官,以下犯上,杖三十,罚俸半月,你可心服!”
众人担忧的看着魏康安。
俸禄是其次,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最在意的还不是颜面?要被当众杖责,恐怕过不了心理那关!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魏康安沉默了片刻,微微躬身,沉声道:“属下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