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纯金的长命锁!”
她拿在手里仔细观察了半晌,指腹摩挲过那锁面祥云瑞兽纹样中的小字,依稀辨的清楚字迹,“长乐?”
寻常人家的长命锁向来刻的都是些“长命百岁”“玉堂富贵”之类的字眼,“长乐”是什么意思?
曲蓁又将锁翻转到背面,果然看到同样的纹路中,还刻着“未央”二字。
她攥着那锁的手指不断收紧,声音浸着冷,道:“这不是市面上寻常卖的长命锁,是特别定制的。”
长命锁的字向来刻在正面,从未有双面刻字的惯例。
这四字合起来就是“长乐未央”,寓意“长久欢乐,永不结束”,若是长辈的美好祝愿,为何不一并刻在正面?
分开刻……
难道!
“是人名!且是两个人名!”
她蓦地开腔,惊了众人。
长命锁又称‘寄名锁’,大多时候刻的字都是吉祥话,也有刻人名的先例。
锁为双面,不分正反,则哪个都可以作为正面。
几人皆先现惊色,暮霖奇怪的问道:“谁家长命锁刻两个名?”
是啊!
她也想知道!
曲蓁又仔细的摸过那锁的每一寸位置,旧年的血浸了大半儿的锁,积淀着一层灰黑色的物质,她指腹拂过,略感粗糙。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更觉得奇怪。
姑娘究竟为何要这般在意那具白骨?都死了十多年的人,就算查出了身份之类的,还能活过来不成?
容瑾笙凤眸清幽,落在那残缺的白骨上,略沉,又浸着几分凉,衬得他浅淡的唇色愈白,微抿成了一条线。
目光略过那剑纹,那锁,忽然猜到了什么!
“找到了!”
曲蓁攥紧那锁,指节因过度用力有些发白,一贯清冷的声音像是裹了砂石,磨得他们耳膜疼。
她道:“‘未央’旁为刀纹,是男名,‘长乐’旁为莲花纹,是女名!”
竟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名!
众人顿惊。
容瑾笙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轻浅,“我记得你说过,满盈缺的病是因母体中毒,导致本该出世的双生子,只剩下了他一人。”
一锁两名,一身两命!
这是何其的相似!
十五年前,谁的孩儿刚出世?谁失踪?谁会冒着性命危险来闯禁地?谁有资格在剑柄印上药谷的印记!
答案呼之欲出!
在场的也没有傻子,霎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堆残骨!
“难道他是……”
曲蓁缓缓阖眸,只觉得胸腔中沉积的那团郁气越凝越重,重的她声音都沉了几分,哑声吐出了三个字:“满随风!”
那个消失数年,杳无音讯的药谷少谷主!
小兰花的亲生父亲!
“这……”
众人一时无语,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右腿骨处有连片的小型啮齿动物咬合的穿透痕迹,呈半圆形状分布,齿痕细密连片,沟槽为三角形,是食人鱼的咬的。”
“他的肩胛骨有咬合留下的凿状痕迹,虽经过了十五年的风化,边缘模糊,但可以判断是类似于袋狮之类的大型食肉动物所创,而这些生物,只存在于雨林的腹部地带。”
曲蓁的话音极缓极轻,缥缈的似云似雾,却带着沁骨的寒凉,“而所有痕迹,皆是生前伤。”
她心中郁气难平,又道:“根据罪犯杀人抛尸的行为心理以及此处移尸难易程度来看,杀人地点和抛尸地点的距离,当不会超过三里地。”
林静,风缓,余音荡。
生前伤?三里地!
这代表什么!
代表满随风曾深入腹地且重伤而归!
代表他,原本有机会活着!
代表他们本该共享天伦,而不是生者含恨,死者含冤!
十五年的生死离别,迟来的丧讯,这消息若是被老谷主知道,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失踪总好过他们带着一具尸骨回去,告诉他们:这就是满随风!
最关键的一点却是……
“习武之人即便重伤也不会将后心致命处袒露于人,而且姑娘说,他是被一击毙命,并未反抗,这岂不是意味着……”
风愁仔细的将尸骨上的线索串联起来,面色忽然难看,望着众人怔怔的道:“杀他的,是熟人!”
所以才会毫无防备,一击毙命!
众人唏嘘不已。
容瑾笙看着她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眼睫低垂,唇瓣抿的发白,虽是面无表情,却让人更觉哀伤。
她爹爹去世时,她也是这般神情,平静,冷漠,眼底凝冰,甚至还能若无其事的剖尸,断案,敛棺……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像是一谭死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有时,无法宣之于口,表露于人的痛才最伤人。
她这是,在心疼满盈缺!
容瑾笙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残骨。”
时隔十五年,怕是连完整的尸骨都难以找全。
但尽人事!
众人散开,曲蓁在那堆尸骨中沉默的站了许久,忽然 开口,“他是为了替少夫人和小兰花寻找赤蛇胆,才会冒险深入腹地。”
容瑾笙应道:“我知。”
她声音清浅,眉眼含霜,“他腹地归来就遭人暗算,陈尸崖底。”
他凤眸微缩,心疼的看她,答道:“我知。”
她双拳紧攥,盯着那肋骨的伤痕,眸光如刀声如铁,“他身死禁地,赤蛇胆却被齐舒从禁地外围取回!”
‘外围’二字,她咬的极重,似嘲似讽的扯了下唇角。
容瑾笙缓缓阖眸,叹气,声凉:“我知。”
她话音戛止,深吸了口气,手中金锁忽的重如千斤,拖着她的心往深渊坠去。
“容瑾笙,旧事重提,无异于伤口剜肉,刻骨噬心!”
他凝视着她,半响,轻声道:“他们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
“我知道。”
曲蓁仰头望天,从葱茏树影与绝壁残留的缝隙里,看到刚才还晴朗无云的碧空不知何时便被阴云笼罩,沉沉的压在头顶,也霎时冲散了离开禁地带给她的欢喜。
这段路,注定难行!
但她从不是会逃避的性子,短暂的踌躇过后,她轻吐了口浊气,眸中种种复杂之色尽褪,留待一片清明!
“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如何揭露真相,而是真相本身。”
曲蓁回眸,眸光穿过树海望向断龙石的方向,面冷,声更冷:“他被偷走的这十五年,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