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公寓楼的白领们开始上班,电梯门合拢的那刻,许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

他身上空空,两手空空,崩溃地捶着电梯壁,活像被女朋友无情抛弃的痴心男。

同乘电梯的两位女士对他投去异样的眼光。

抵达一楼,电梯门开,两位女士嘀嘀咕咕的先走了。

许宴失魂落魄地出来,站楼下仰望三楼,书本,手机,就连家门钥匙都没有,此刻的他,就像条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绿丛里蹿出一只花猫,看见他非常同情地喵呜了一声。

彼此彼此。

许宴恼羞成怒。

话音刚落,绿丛里蹿出来第二条黑猫,摇着尾巴,冲着前面的花猫恋恋不舍地叫了两嗓子,显然是花猫的爱慕者。

流许宴浪:

街上车水马龙,第一高中已经校门紧闭,门卫大叔坐在门卫室门口的椅子上看报纸。

许宴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旁边小门,一点一点拉开插销,钢铁制成,外表刷着银色包浆。

忽然响起报纸收起的声音。

许宴动作霎时一顿,缓慢回头,和满脸懵逼的门卫大叔对上视线:嘿嘿。

门卫大叔也笑,指着门卫室窗口台子上的迟到登记簿,铁面无私:乖乖给我填上。

学校每月都要统计迟到学生,会在次月的校会上点名批评,并统计到该班的班主任头上,直接影响学校每年都要进行一次评选的「五大杰出班主任」荣誉。

迟到登记簿干干净净,许宴看得眼前一黑,手抖地签下自己名字,越潦草越好,认不出最好。

教学楼寂静,许宴每路过一个班级,讲课的老师皆是话音一顿,数道视线对他投望过来,估计他们很长时间没见过头这么铁的了。

礼拜四,上午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都是数学。

报告!

偷听半天墙角,掐着同学回答完问题后,许宴视死如归站到门口。

班主任拿着三角尺准备在黑板上画图,手里粉笔头直接砸过来:你不如请假算了!

迟到和请假完全两个概念,后者不影响评选,难怪老班暴跳如雷。

粉笔头砸中许宴胳膊,在校服外套上留下印记,随后弹到临近班长的课桌上。许宴眼珠一动,和面露无辜的班长对视。

同条视线上,他还看见教室最后一排的肖远,眼镜架着,将事不关己的冷漠衬托到极致。

许宴目光摆正:睡过头了。

「嗒」的一声。

班主任揪了第二个粉笔头,大有再砸一下的意思,然而只咬牙切齿忍住:不要耽误上课。

许宴走进教室,步子迈出杀气,坐下来时撞到肖远胳膊。

你书呢?班主任问。

许宴坐下又站起:出门太急,什么都忘带了。

班主任:人怎么没忘在家?

许宴尴尬地扯了一个笑:我后来这么想来着,最主要没家门钥匙,回不去了。

全班同学忍俊不禁。

班主任一阵无语后,让他坐下,点名:肖远。

肖远:?

带他看一下。班主任指了指许宴,口吻疲惫说,不懂的你给他画画,圈圈重点。

谁稀罕,许宴仇视地睨过去。

对方貌似也有些不情不愿,将书本挪到两人的课桌之间。

肖远正要把课堂笔记也挪挪,然后就听他压着声说:喊我一声会变矮?我迟到你开心了?

许宴抽出自己的课堂笔记,连着摁了两下圆珠笔,边摁边看他,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他的意思是这个仇我记下了。

肖远:

毫无意外,下课之后,缺席早读并迟到一节半正课共78分钟的大帅比许宴被班主任拎去办公室。

宋芝悦回头问:什么情况,你俩同居啊?

肖远上推了一下银边眼镜架,面色比平时淡漠,抿抿唇说:注意措辞,只是住隔壁。

看出他不高兴,宋芝悦抱歉说: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

嗯。

肖远垂眼,不愿多谈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覆下小片剪影。

他动了动桌下的两条腿,眉心飞快地攒了一下。由于长期没有剧烈运动过,昨天过分地打了篮球,今早起床四肢都不像自己的。

回想起昨晚的事,肖远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

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千方百计忽悠他不要吃猪血糕,但思来想去应该没什么恶意。

20分钟的大课间很快过去,许宴和物理老师前后脚来到教室。

许宴行走如风,嘴角往下耷拉着,给大家的感觉就好像是额头上写了五字:老子不高兴。

估计「检讨书」预订了。

物理老师一脚踏进教室,手在门上敲了敲:准备一下,这节课去实验楼上。

俩月没光顾过实验楼了,同学们比较兴奋,叽叽喳喳地收拾书本,那感觉和看新房似的。

肖远见他坐位置上不动,往他课桌的书堆扫一眼,故意问:物理书没带?

许宴脑子里还是班主任的千字检讨书,没好气说:我不去。

往日考试作文都要他老命了,更别说什么检讨书,他可写不出满篇忏悔的咯噔文字来。

逃课留教室也要写检讨书吧?肖远站起身。

许宴跟着站起身,抽出书堆里的物理书,长腿往后一跨,垮着脸离开教室。

肖远将圆珠笔别在书本上,顿了顿,把他的笔也拿过来,一起别在了书本上。

站到太阳底下的那刻,许宴发觉自己没带笔,今天的脑子肯定被昨夜的周公带走了,不然怎么无时无刻都在忘?

他扭头准备回教室,刚一转身,被肖远拦下。阳光刺眼,男生眉头微微蹙着,手里的生物书上别着两支圆珠笔。

许宴看他一眼,抽走自己的那支。

心说别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我的高贵原谅,毕竟昨晚我是为了等你的短信导致熬夜迟到的。

今天的物理课程,主要就是围绕动能定理,和机械能守恒定律的两条验证实验。

实验桌数量有限,按照老规矩和教室里位置坐的一样,两两同桌,三人拼桌。

大帅比许宴去晚了,三人桌不带他。他不开心,把嘴巴撅到天上,目测能挂油瓶,对肖远这个伙伴不太满意。

肖远对他的小脾气视若无睹,拆了包橡皮筋,拿两根出来。

被许宴勾走一根:怎么玩啊这个?

知识至高无上,勤学好问永远不惹人厌烦。

肖远点了点物理书上动能定理的表达式,然后勾住他手里的橡皮筋,弯下一些身子说:我们验证的是W等于delta、嘶!

许宴在他进入讲解时拉紧了橡皮筋,鬼使神差地松开。如此低劣的恶作剧,做完之后,听不到他继续讲解了,许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许宴讪讪地笑了一下,诚恳地说: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会相信我么?

肖远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冷冷,食指上久未不散的麻痛似乎在提醒,眼前这人本就和自己不对付。

许宴在他光泽度饱满的镜片上看见自己的模样,活像十几岁尚未成年的愣头青,但他骨子里藏着的明明是二十八岁的灵魂,所以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来?

许宴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肖远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肖远能把自己怎么样。

最后一节课,肖远收拾收拾家当搬回了前桌。

许宴:??

宋芝悦右转回头,为了不让同桌肖远发现自己幸灾乐祸,笑意憋了满脸满眼,身体乐到发颤,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许宴:

谁还是柿子捏的?

许宴气急败坏地坐回先前的位置,上课铃声响时,他故意把脚翘到前面那位的凳子上。

结果整节课,肖远就一直在经历着后面那人恶意的「翘腿」「放下」「翘腿」「放下」这么一个反复的、让人烦躁的过程。

终于挨到放学,肖远摘下眼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班里的同学散得很快,宋芝悦和其他两位女生约好了一起出去吃午饭:你不走么?

肖远起身让她出来,淡淡地嗯了声:等会的。

宋芝悦离开座位,走之前看了眼后面的许宴。

许宴马马虎虎写了几百字检讨,余一半晚自习再写,甫一抬头看班里同学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前面的那个男生。

男生两手趴在桌上,竖起右手捏着睛明穴。许宴路过时稍作停顿,微微侧过头看着他。

察觉视线,肖远眼也不睁地摸出口袋里的家门钥匙放到桌上,没什么精神气地说:自己配一把。

细微的拿钥匙动静,然后是少年赌气的轻哼,再是钥匙放到桌上的声响,最后少年吹着口哨离开教室。

肖远越想越觉得不对,睁开眼睛,隔着前面的一张桌子,家门钥匙俨然已经落在其他同学的桌子上。

肖远:

幼稚

许宴在某家排挡里找到了正和同学一起吃午饭的林巨霖。

他看见许宴特别惊讶,问:咋回事,脸这么臭?

许宴坐下来抖腿,说:没带钱,请我吃饭。

行啊,一句话的事。林巨霖乱猜一通,什么情况,你别跟我讲你早上也迟到了?

许宴哼了声。

林巨霖:真迟到了?

许宴「嗯」字卡在鼻腔里没出来,后知后觉他话里似乎多了个字:什么叫「也」迟到了?

林巨霖点开手机,调到短信页面,说:肖远早上给我发奇怪短信,我感觉他迟到了。

许宴接过来看。

时间08:09

肖远:什么时候走的?

林巨霖:啊?

【好像六点二十几分吧,我作业没写完,抓紧抄抄嘿嘿。】

时间08:23

肖远:!

林巨霖:咋了?

【出啥事了兄弟?你别吓我啊哥??】

肖远:没。

奇怪吧。林巨霖给他开了一瓶汽水,我第一节下课给他打电话他没接,特地跑一趟你们班,你俩都不在,有人跟我说肖远进办公室了,我就以为你去厕所了。

许宴此时此刻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滚得他想跟着滚一滚。

08:09,肖远应该刚出门。

08:23,肖远应该刚进教室,发现他也不在位置上,所以非常震惊地给林巨霖发了个感叹号。

许宴崩溃地抱住头,某些画面闪过脑海。

早上出门时,玄关没他的鞋子,因为昨晚他把鞋子拿去了阳台,造成肖远认为他已经出门的假象。

进书房求证啊许宴烦躁抓头发,进一下会毒死你么。

念叨什么呢?林巨霖安慰说:反正迟到都迟到了,受着呗。

你确定他迟到了?许宴垂死挣扎问。

林巨霖想了想,摇摇头,准备拨电话:我问问他。

不准问。许宴抓起汽水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快速折回来,钥匙。

你不吃饭啊?林巨霖掏出钥匙给他。

许宴风风火火离开排档,仿佛不曾来过一样。除了桌面上汽水瓶留下一圈化开的冰雾水,和面面相觑的林巨霖等人。

许宴回到校门口,汽水瓶「噔」地搁置在窗台上,说:叔,迟到登记簿给我看一下。

他记得许宴,懒洋洋地抽出台下的登记簿,说:毁尸灭迹没用,我知道你是高二4班的许宴。

我就看看。

许宴翻开他签名的上一页,目光落在最后一栏。

字迹有些过于仓促了,比课堂笔记上的要潦草许多,且「走之旁」惯性地被拉得很长。

肖远,高二(4)班,进校时间08:18分。

真他妈

操了

12、道歉

许宴感觉自己重生之后,翻车和打脸的速度,好像每次都来得特别特别快。当然,重生之前的二十八年也好不到哪去。

整个下午,他都在为怎么解决这件事而烦恼着。

做一个坏人不难,做一个不问青红皂白的坏人有点难。

许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如果不把事情解决了,万一十二年后又是黑化的肖总怎么办?

他不想再重生一次,更不想未来在鞋类设计的道路上,受到肖总的磕绊道阻。

晚自习,英语老师发了一份测验卷让他们完成。

许宴刷刷刷地写完正面,将试卷反过来,撕了一张作业纸,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句话。

写完看了眼讲台后的老师,又把纸条撕得小了些,将之前那句话誊写上去。

Sorry。

他把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戳了下前面那位的后背。

肖远笔一停,两秒后将写了一半的m补了半扇门。

啥呀,这就不理他了?

许宴咬了咬嘴皮子,半分钟后又戳了一下。

这回前面那位直了直腰,许宴正要把纸条递过去,谁料人家只是将试卷翻面,接着埋头继续写了。

许宴心里暗叫了声「苍天」,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真不好受,他终于理解上午肖远什么感觉了。

估计当时掐死他的心都有。

不行,臭小子太记仇了,十二年后还得了?

许宴瞄了眼讲台,伸手将纸条塞进前面那人的衣领里。

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他后勃颈,肖远瞬间僵住,忍着指关节摩擦带来的痒意,感觉那人手指温度钻进皮肤,飞快地溜到耳畔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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