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这种人不好用,就算何俊下台了,她也不太可能跟着您。”
谭显关上窗户,没有冷风吹进来,屋里顿时暖和了一点。
“我知道,她跟何俊一条心,我用不起她。再说了,我不是有你嘛,有你在,她对我也没什么作用。”
一直微微低着头的男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就算知道谭显说的不是真话,他也知道,除了他,谭显手中没有可用的人。
风浪越大,鱼越贵。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些有心之人,都慢慢动起来了。
没有多少人是真正独立的,身处在群体之中,大家都被裹挟其中。但是,人跟人始终是不同的,有些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十二月下旬,冬至这天青苍河上的人社员还在淘淤泥,一众青壮男男女女一个个被冻得脸色发青,刚下过河后爬上岸,被冷水泡红了的手放在热水里都没有知觉。
习惯了这里气候常年干活的青壮都是如此,那些敢下乡没几个月,有些还是秋收后才来,根本没干过几天农活,城里来的男男女女们,更是冷得受不了。
刚开始几天,他们还喊着口号说他们下乡就是为了支援农民兄弟,农民兄弟能干的活他们也能干。
都没过三天,口号喊不动了,就算是正午温度最高的时候,他们一走到河边就发抖,感觉冷水已经刺得骨头生疼。
魏海也没有逼他们下水,叫他们去挑淤泥,把河地淘出来的淤泥挑到山上地里,等淤泥晒干后开春再锄碎,能当肥料用。
虽然挑淤泥也很辛苦,但是比起下水淘泥沙,还是要轻松得多,所有知青都不吭声,乖乖地干活。
大队上历来有个规矩,因为下河淘泥沙辛苦,河里捞起来的鱼虾分都分给下河的人,叫他们拿回家炖一锅鱼汤,鱼汤里放多多的生姜,可以热一热身体,祛除湿寒。
下河的时候没人愿意下河,分鱼的时候好多人羡慕的都快要流口水了。
“想吃鱼?”
想吃。
“明天换你们下河淘泥沙干不干?”
一群人纷纷摇头,这活他们真干不了。
呵呵,干不了就去挑淤泥去,守在这儿干什么?
一群人被赶走了,魏海跟林宽说:“明年我要去公社,开春后咱们大队重新选大队长,我估计你小子能上。你当大队长别的事情我都很放心,只有一件,可别太捧着这些城里人。”
林宽笑了笑:“我懂,求着倒退,打着跑得飞快。”
“他们从城里来乡下,不管是自愿的还是不得不来,那跟咱们没关系。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不挑事儿,能自己干活挣口粮,他们爱干嘛就干嘛。”
“我知道。”林宽提出一个问题:“还有两个公社借咱们的粮食没还完,明年夏收秋收还的粮食,分给知青吗?”
魏海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脑子坏掉了?借给别人的粮食是那几年咱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知青那几年又没有跟咱们一起受苦,分粮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宽也不想分,只是:“你忘记了?举报信?”
“呵,这事儿说破天也是咱们有理,他们爱举报就举报去,显得就他们会写字一样。”
初来乍到还心高气傲的知青被一顿收拾,这会儿哪还敢有意见,他们现在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到了哪个山头就该唱哪个山头的歌。
忙了大半个月,每个大队都把他们负责的那段河淘干净了,元旦后,总算可以休息了。
这时候,懂些人情世故的人这会儿也不心高气傲了,知道看眼色,知道该找人拜拜码头。
来青苍大队这么久,他们也知道青苍大队的林家人地位在大队上甚至整个公社都比较高,加上林梅是大队长的媳妇儿,一些心眼儿灵活的女知青就去找林梅做朋友。
可惜,林梅不在家。
三月份魏芳跟马良结婚,这都大半年了,冬至前两天魏芳查出怀孕两个月了,夫妻俩赶紧准备了一堆谢礼送到哥哥嫂嫂家。
魏芳现在怀孕不能走那么远的山路,马良又要赶着回城里上班,两人没办法亲自上山谢过小大师,就把这事儿交到亲嫂子林梅身上。
林梅早就想回寨子里了,因为大队上淘河,她愣是等了又等,等到大队上忙完,才叫魏海送她和儿子回寨子里。
林梅走了,魏海也走了,想拜码头的知青扑了空。
林宽家跟魏海家隔了几十米远,一群知青去魏海家,林宽家的人肯定看到了。
林宽的媳妇儿笑着说:“这些小年轻如果知道明年魏海要去公社,大队长可能是你,他们会不会来跟我做朋友?”
林宽被媳妇儿逗笑了:“一群城里来的年轻人,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呀。”
“呵,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你看看咱们族里的年轻人就不这样。就说木槿吧,今年也才十三四岁,比他们还小,木槿都知道要脚踏实地。在公社好好读书,回族里一样要帮着家里干活。哪像这些小年轻,年纪都比木槿大,学习成绩也没有木槿好,还一天天跑到咱们面前装什么文化人,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林宽媳妇儿一个人这么想,几乎整个青苍大队的人都这么想。
青苍大队就在云霄山上,在青苍大队定居的木家人最多,他们都是读过书的,比一般农民有见识多了,城里来的年轻人仅靠着他们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就压他们一头,那不可能。
一群木家人影响全大队的人,渐渐地,青苍大队的人都被带着跟木家人一个看法。跟在别处下乡的知青相比,青苍河的知青,好像最不受重视。
丰山县。
丰山县是远近闻名的贫困县,就算这一年有田政和林长年两个人费心拉拔,又建起了两家村办厂,但是人才还是不怎么够用。
所有到丰山县的知青都会到田政和林长年面前走一遍,走一遍的流程是:一到丰山县就被拉去考试,考试成绩好的就由他们俩、县委副书记等人一起面试,有能力的就送去当工人、当老师,没有能力的就送去种田。
所以,有本事的知青在丰山县日子很好过,甚至比他们在城里的日子还好过。
城里也不是家家都过得好,也有的是穷人,一家七八口甚至十来口人,靠着家里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并不少见。
这些人家的孩子,知道有去乡下这条路子,不是因为强迫,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自愿下乡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到了丰山县后,发现自己从一个跟着家里勉强饿不死的无业游民变成货真价实的工人,那叫一个高兴啊!
至于没有被县里看上,被送到各个公社种田的那些知青,他们知道自己很垃圾,当地社员也知道他们很垃圾,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敢闹腾,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年底了,田政去省里汇报工作,听到大家都在谈安置知青的各种难事,他表示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
田政在一群焦头烂额的人中间成了独一份的存在,连省长也知道他,叫他去台上发言,说说他的工作是怎么展开的,给其他同志借鉴借鉴。
田政也没有瞎吹,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实事求是地说:“你们都知道,丰山县穷啊了,不仅没钱没粮还没人才,为了发展当地,我想办法挣钱,挣到钱了给林长年同志办学校、搞奖学金啥的,争取早日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田政无奈叹气:“人才是我想有就能有的?又不是地里的粮食,水肥充足,几个月就能收割一茬。”
台下的大伙儿都笑喷了,有个田政的长辈笑骂一句:“叫你上去汇报工作,不是听你说段子的,你好好说。”
“哈哈哈,您说的是,咱们言归正传。”
田政借着说知青的事情在省长面前汇报了一下自己今年的工作成果,耍了个小聪明,立刻正经起来,把他怎么安置知青的办法都汇报给领导们听。
“别的不敢说,凡是到我们丰山县的知青都很脚踏实地,都很珍惜他们的工作,把丰山县当作他们自己的家一般经营。”
到丰山县来的知青也有家庭条件好的,好几个被选进了县政府,他们都在发动自己家里的关系给丰山县想办法,找技术支持,找政策支持,他们都希望丰山县越来越好。
田政汇报完工作之后,台下坐着的众位领导都沉默了。
知青下乡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城里的工作满足不了这么多人就业,所以才想办法让他们下乡种地养活自己,再用他们的知识让农村变得更好。
并不是否认那些有信仰有想法,真的想下乡为祖国边疆做贡献的人。但是,说实话,你家孩子你愿意让他们下乡种田?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没个好出路?
丰山县不一样啊,到丰山县的知青,除了真的是自己没本事,扶不起来,其他只要有能力的人都去了单位干活,就了业。比起种田,他们真的把自己的知识发挥出来,努力让丰山县变得更好。
同时,相比丰山县以外的其他下乡的知青,他们才更清楚地知道,丰山县给他们提供的机会有多难得,他们才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工作。
如果他们不珍惜,后面还会有其他更有本事的知青过来顶替掉他们的工作。
所以,得到工作的知青们不仅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到了百分之百,为了守住自己的岗位,他们甚至愿意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知青家里只要有门路的,都愿意为了儿子女儿的工作想想办法。
“田政的工作确实做的很好,但是丰山县安置知青的办法很难借鉴,大家再努努力,想想其他办法安置好知青,千万不要闹出乱了。”
会议开完后,大领导走后,田政就被众人围起来,有跟他打听安置知青经验的,也有跟他打听他是怎么在丰山县建厂帮助当地人脱贫致富的,还有的人隐晦地问田政那边还缺不缺人,如果缺人的话,他们能介绍几个有本事有能力的知青下乡,而且还自带资源。
田政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缺人才呀!
“我们丰山县的土地虽然不太适合种地,但是人口多,地方宽,自然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我们明年还打算建罐头厂,大家有认识的专家都可以给我介绍。”
好好的一个工作汇报大会,生生让田政搞成了招聘大会,竞争者还是自带资源的人。
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人跟人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角落里坐着两个不着急走的老领导,其中一个老人笑道:“田家的这个孩子不错,做事有章程,办事有手段,关键的还是能软得下身段,没有拿自己太当回事。”
“嗯,没想到啊。田老爷子的儿子不太行,田老爷子去世之后都以为田家要没落了,田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东西都要没了,没想到田家的这个孙子从他爷爷那儿继承下来了。”
“咱们两家的后辈里要是要能出这么个人,咱们俩也不用担心见阎王了哦。”
“不着急,我看你身体比我好,还能再活二三十年,儿孙不行,你再等等,到时候从曾孙里面挑一个。”
“去你的,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老不死?”
“哈哈哈,我这是希望你健康长寿。”
健康长寿,呵,年轻时候觉得这几个字像是笑话一样,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又哪能健康到老的?
等自己老了之后吧,特别希望自己是那个特例,健健康康到老成了他们的所有追求。
就算有些人想得开,不追求长寿,无奈家里的儿孙太差,他们又怕自己闭眼之后这群不肖子孙吃不上饭,被他们年轻时候得罪过的仇人收拾,也只能努力活久一点。
“你说,木家寨那位小大师,咱们能请来家里坐一坐?”
“只怕不能,上面护得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小大师身边一直有人,就算出省去外地,也是坐军方那边的飞机,根本不从咱们手下过。”
“此一时,彼一时嘛。”
另外一位老人沉默:“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先等等吧,现在的局势,说不定还要变一变。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人家既然有那个本事,就不太可能被人拿捏。”
“她确实有本事,但是既然是人嘛,就不可能没有弱点。木家那么多族人在山下生活,她总有所求,咱们投其所好试试?”
田政刚才特意提到的那个林长年,听说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木家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木家对这位肯定期待颇大吧。
江面上起风了,一层层地扩散出去,好像没有哪一片水面上能有片刻宁静。
“哟,郑爷爷,将爷爷,你们俩在这儿呢。”田政笑着过去打招呼:“您二位好呀!”
“好小子,今天你的风头出大了,快过来坐坐,跟你郑爷爷好好说说。”
“您等我喝口水缓一缓,说太多话了,口渴。”
“哈哈哈,你小子还是这么调皮。”
田政眨了眨眼:“我从小就是这样嘛,这叫初心不改。”
好一个初心不改!
第43章
林长年今年几乎一直在丰山县, 全年只回了两趟家,等到过年的时候,年底汇报后局里给他特批了十天假期。
自从毕业后开始上班, 林长年还没有在老家待过这么长时间, 听说自己今年能休息这么长时间, 林长年特别高兴。